上百個衣衫襤褸的民夫扛着木頭,從遠處走來,兩個人扛一根,碗口粗細,兩三丈長的原木壓彎了所有人的腰。
有一對扛木頭的正好走到了顧振華的旁邊,走在前面的年輕民夫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身體晃晃悠悠,額角不斷的滴落汗珠。突然腳下一滑,身體滑倒,沉重的木頭也隨着砸了下去,要是讓木頭落在身上,免不了筋斷骨折。
“啊!”
就在周圍人全都失聲大叫的時候,一隻大手伸出,顧振華果斷的用臂彎夾住了木頭,止住了下落的勢頭。摔在地上的年輕人一擡頭,原木離他的腦袋只有不到一尺,要不是眼前這個人救了他,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年輕人掙扎着爬起來磕頭,這時候後面的便衣衛兵急忙過來接過了顧振華手裡的原木。
顧振華把年輕人攙扶起來,問道:“怎麼樣,沒摔傷吧?”
“沒,沒事,先生,小的還要搬木頭,要是晚了,東家又要罰了!”
年輕人說着,慌慌張張的爬起來,一瘸一拐到了原木的前面,低頭的時候,身體突然前傾,一下子又摔在了地上。
“都這樣了,還幹什麼活啊,趕快送去看大夫!”
吳凱傑急忙到了近前,把這個年輕人抱在了懷裡,入手出乎預料的輕,似乎最多隻有六七十斤的樣子,全都是嶙峋的骨頭。摔倒的時候,肩頭的墊子也掉下去了,露出了一大片淤青,皮肉紅腫高大,還滲出了鮮血。
“哎,這纔多大的孩子啊,簡直是造孽!”
吳吳守業也到了近前,伸手接過了年輕人。說道:“我先把他送到我家吧,趕快讓大夫診治一下。”
就在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跟着年輕人一組搬木頭的漢子攔住了吳凱傑。
“您先等等,小的有話說。”
“你有什麼說的?”
“幾位爺,搬木頭是兩個人一組,您把他帶走了,就剩下小的。搬不過去,東家責怪下來,可就要了我的命!您不能救一個,害一個啊!”
吳凱傑皺着眉頭說道:“你沒長眼睛啊,人都要死了,還想着幹活啊?”
“人死賬不賴。前些天他爹搬木頭的時候砸斷了腿,正所謂父債子償,這是沈老爺定下的規矩,我們也是沒辦法!”
“胡說八道!”吳凱傑說道:“中山王規定的明明白白,是空餘勞力才歸屬商人支配,看這孩子的情況,恐怕還沒成丁。憑什麼讓他幹活!”
漢子被問得也着急了,“我怎麼知道那個狗屁王爺定了什麼規定,老子就知道,就是因爲他,我們都成了沈家的奴隸。每天累死累活的,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把頭髮剃了,跟着韃子。說不定還能更好!”
“你敢胡說八道,看我不……”吳凱傑舉拳就要打。
顧振華一伸手拉住了他,衝着那個漢子笑道:“你說的沒錯,幫人幫到底,我跟着你搬木頭怎麼樣?”
這個漢子一看顧振華身材比他還要高出一頭,健碩有力,他乾笑了一聲:“那敢情好。只是看您這身打扮,恐怕吃不了苦!”
顧振華沒搭理他,而是隨手將皮袍捲起,墊在了肩頭。一伸手將木頭扛了起來。
吳凱傑急忙說道:“東家,還是交給我吧,您可不能幹這個活啊!”
顧振華擺擺手,“你們也都別想跑,去找木頭扛着,勞其筋骨,免得尸位素餐!”
“哎!”
吳凱傑,方劍鳴,吳守業他們面面相覷,也不敢反駁,只要從其他的民夫手裡搶過來根木頭,跟在後面小跑着。
這些力巴看着也有趣,這幫爺一個穿的比一個好,竟然爭着找罪受,莫不是把腦袋都燒壞了?
顧振華沒有在乎這些人的異樣,他的心頭一陣陣翻涌。說起來前世他也是創業的,深知資本的瘋狂。只是顧振華總是以爲短期問題不會那麼大,哪怕放開了十來年,創造了足夠的財富,把滿清趕走,回過頭再來制約,也未嘗不可。
只是如今顧振華才清醒過來,猛獸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是要吃肉的!
要是不想辦法控制,剛剛那個年輕人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前赴後繼,甚至幾代人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肩頭的原木沉甸甸的,但是更沉重的是如何完成原始積累,讓百姓付出更少,儘量減少血腥味!
一路跟着民夫到了沈家的木工作坊,這裡的人顯然還不知道沈家出了大變故,他們依舊兢兢業業的驗收送來的木頭。
這些民夫把木頭送到了裡面,隨意的堆在了地上。有個留着山羊鬍的管事清點了數目,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你們給我聽着,到了年下,採購傢俱的人也多了,出貨更多,你們每天要送三次,誰要是做不到,就等着坐牢吧!”
一個年長的民夫聽到了這話,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本事你們就把老子送監獄去吧,吃一口牢飯,也比被活活累死強!”
“老傢伙,收起你那套流氓的做派,我告訴你,這是沈老爺定下來的規矩。煤礦那邊每天都八個時辰幹活了,你要是不願意搬木頭,就去煤礦。別以爲老子沒提醒你,那可是吃陽間飯,幹陰間活!你老小子能不能撐下來,就看造化了!”
管事說着,在人羣之中走過,冷笑道:“也別叫苦,現在送兩次,就是多一次而已,還能要了命嗎?你們要都像這位這麼壯實,我看一天搬四次也沒有問題!”
管事走到了顧振華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這位朋友,看你不像是力巴啊?”
“像不像不是你說的,我不也扛木頭了嗎!”
管事哈哈一笑:“有點脾氣,我看你不錯,要不然這樣吧,我任命你當這些人的頭頭,管着他們,誰敢偷懶,誰不能搬來三次木頭,就給我狠狠的打,往死裡打!”
顧振華挑了挑眉頭,道:“那要是打死了怎麼辦?”
“哈哈哈,一看你就是外行,這些力巴說的好聽是人,說的不好聽,就是一羣兩腳的牲口。我們沈老爺當初從朝廷手裡承包了田莊,他們就變成了沈老爺的奴僕,任由驅使,敢不服嗎?衙門要聽資政院的,再鬧事還要安國軍,別忘了安國軍可是吃着我們沈老爺的軍餉,能不給我們辦事嗎!”
這個管事的搖搖擺擺,仰天長嘆:“中山王真是英明睿智啊,以往這幫泥腿子都守着田地,我們的作坊也招不到人手,現在不一樣了,他們都要聽我們的,生死大權,誰敢不服……”
“住嘴!”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作坊門口傳來了一聲喊叫,沈德功七十多歲的人竟然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撒開兩條老腿,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到了管事的近前,掄起手裡的柺杖,狠狠的砸下去。
“畜生,你想讓老夫滅門九族,老夫打死你!”
一連兩三柺杖,全都砸在了這傢伙的面門上,鼻樑骨砸塌了,門牙也被打飛了,滿臉全都是鮮血。
“老爺,您,您得了失心瘋了?打小人幹什麼啊,小的是給您辦事的啊!”
沈德功渾身的力氣也耗幹了,他突然軟軟的摔在了地上,五體投地的匍匐在顧振華的面前。
“王爺,千錯萬錯都是老朽的錯,求您網開一面,只罰老朽就是了,給沈家留下一條活路吧!”
王爺!
聽到了這兩個字,在場所有的民夫都嚇得趕緊掏耳朵,生怕聽錯了,這個高大的年輕人就是中山王!
剛剛那個和顧振華一起扛木頭的漢子眼珠子瞪得最大,我剛剛說了什麼啊!
他突然掄圓了巴掌,狠狠的抽自己的嘴巴子。
“讓你多嘴,讓你找死,讓你胡亂放屁……”
顧振華懶得看沈德功一眼,只是鼻子裡面冷哼了一聲,這時候閻應元也從外面急匆匆的趕來。
“王爺,卑職已經下令查抄沈家的所有產業,他們的家財全都用來賠償民夫的損失,另外盧柏順也立刻進行查辦,涉及到任何人都不能放過!”
顧振華長出一口氣,說道:“閻先生,你們都跟本王過來。”
他們到了一場乾淨的房舍,衆人團團圍坐,臉色都十分陰沉。
吳凱傑先說道:“王爺,沈德功做這些壞事,喪盡天良,尤其罪不可恕,他還敢把罪責推到您的頭上,卑職以爲必須嚴懲,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維護王爺的聲名!”
顧振華出奇的平靜,半晌他突然笑道:“吳凱傑,要論起殺貪官,殺得最兇的莫過於本朝的太祖吧!可是頭一個縣令扒皮萱草,後面的馬上跟進,殺了第二個,第三個依然如故。殺到了最後,連他老人家都懷疑自己了,這貪官殺不絕,難道奸商就能殺得絕嗎?”
閻應元眉頭緊鎖:“王爺說的是,可是也不能不殺,不能不管。偏偏安國軍的稅收大半都要靠這些作坊,都要靠這些納稅大戶,真是進退兩難啊!”
顧振華道:“我們該嚴肅法紀,沈德功本王是不會放過的,只是工場作坊不能減少,稅收不能少!”
果然是進退兩難!
“這……”吳凱傑眼珠突然轉了轉,說道:“王爺,卑職倒是有個主意,剛剛東江鎮陸總兵來了消息,她抓了一幫朝鮮俘虜,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