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的慣例,有封疆大吏進京,要對城門周圍戒嚴。可是面對着顧振華進京,卻沒有這麼做,禮部尚書顧錫疇認爲薊國公勞苦功高,深受萬民愛戴,理應允許百姓焚香迎接。
這個提議看起來給了顧振華天大的面子,就連馬士英也沒有覺察出問題,作爲堅實的盟友,馬士英也要親自出迎,給予顧振華最高的禮遇。
南京城連夜的淨水潑街,黃土墊道,臨街的百姓挨家挨戶的準備香案,鮮花,只等薊國公進京,就熱烈歡迎。
看似超規格的接待,可是背後卻隱藏着致命的殺機。顧錫疇已經和其他東林黨員商量妥當了,他們動員了不下四百位士紳,趁着顧振華進入正陽門的一瞬間,就立刻出面請願,迫使顧振華在屯田的問題上鬆口。
別小看這一步,卻是東林黨反覆磋商之後,才選定的突破口。在東林黨人看來,顧振華一身罪惡滔天,濫殺,貪財,搶掠,專權,好色,弄權……
不過算來算去,這些罪名殺傷力都不夠,到了最後,往往是實力的對拼,有馬士英在,他們休想在朝廷上佔到便宜。
最後還是東林黨的後起之秀黃宗羲提出了攻擊屯田的問題。他們也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先請願,讓顧振華放寬屯田的政策,允許士紳地主保留一部分土地。
這個建議看似很合理,但是卻暗藏殺機,如果顧振華鬆口,就等於是自己承認錯誤,他們緊接着就會發動綿密的攻勢,把屯田的罪惡都挖掘出來,什麼濫殺無辜,什麼屠戮士人,什麼搶掠無算。什麼破壞祖制,與民爭利!
可是顧振華要是嚴詞拒絕,那就更好辦了,這等於是當着天下人的面。顧振華公然和士紳集團開戰。
他們可操作的空間就更大了,彈章加上輿論,這是東林黨屢試不爽的絕招,就算拿不下顧振華,也要讓他聲名狼藉,把他頭上的忠臣光環打碎。沒有了顧振華這個強援,他們就能集中火力拿下馬士英。
可是說這份算計不可謂不歹毒,無論是怎麼看,都是他們都不會吃虧。
在正陽門附近的景宏茶樓,黃宗羲、喬可、姚思孝等人正坐在二樓的窗戶旁。一面品着茶,一面盯着城門口的情況。
窗戶左邊坐着一個三十出頭的文士,身材不高,有些清瘦,額頭突出。下巴尖翹,手裡正拿着一把唐寅題字的灑金摺扇,輕輕晃着。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黃宗羲,日後在他的頭上,會被冠上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浙東史學派的創始人……種種光環不一而足。而此時黃宗羲還不過是東林黨的一個後輩,仗着父親黃尊素的大名,在東林黨中開始嶄露頭角。
“太沖兄,你說顧振華會怎麼應付呢?”姚思孝忍不住問道。
黃宗羲微微一笑:“顧振華驟然竄起,說到底還是一介武夫,只懂蠻力。他抓虞山先生。不過是栽贓陷害,突然下手而已。聽說這位薊國公北上之後,作風跋扈,先是殺了許定國一家,又強搶土地。陷害陸老大人,甚至連藩王的田產都不放過,搜刮地皮,無所不用其極。這樣一個人對待士紳,多半也不會客氣。”
姚思孝一聽急忙問道:“太沖兄,既然如此,豈不是那些士紳鄉老要有危險嗎?”
“有危險又如何,捨生取義,殺身成仁,要是不把顧振華的勢頭壓住,屯田成功了,江北四鎮也會搞。說不定馬士英也要搞,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如此關頭,就該拼個你死我活,絕對不能有一點婦人之仁!”
一直沉默不語的喬可突然說道:“沒錯,太沖兄說的有道理,我們沒有無權無勢,有的只是錚錚鐵骨,就算舍了命,也要保住大明的祖制,不能讓一個武夫任意破壞天下的規矩!”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街道上面一陣馬蹄響過,騎士高高舉着旗號,大聲的喊道:“薊國公到了!薊國公到了!”
得到了消息之後,所有人都聞風而動,街道兩旁的住戶紛紛出來,焚香灑水,等着顧振華。馬士英也親率着文武要員,等在了正陽門外。
新搭的綵棚之下,硃紅的朝服成片,那些藍袍的根本湊不到跟前,南明頂尖的大人物,幾乎都來了。馬士英也格外的容光煥發,這段時間讓言官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顧振華這個盟友前來,給了馬士英極大的信心。
本來老馬還以爲顧振華會悄悄回京,哪知道顧振華竟然出人意料,乘坐大船,大搖大擺的到了南京,生怕別人不知道。既然顧振華都這麼張揚,老馬只能盡力配合。
“薊國公北上中原,練強兵,復故土,功勳卓著,勞苦功高。堪稱天下文武的表率,本官以爲應該大加獎勵!”兵部尚書阮大鋮說道:“聽說有些人故意延誤發放安國軍的軍餉,實在是不成樣子。”
“竟有此事嗎?”馬士英吃驚的問道。
“自然,元輔,朝中之人,對武將有些微詞,可是如今亂世,理當重用武人,才能匡扶社稷!”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顯然是在給東林黨的那些人難堪。不過禮部尚書顧錫疇,刑部尚書解學龍等人卻一言不發,眼觀鼻,鼻觀口,就彷彿是老僧入定一般。
眼看着日到中天,官道之上,塵土飛揚,顧振華帶着兩營安國軍,終於到了正陽門外。馬士英離着老遠就主動迎了上來。
“老弟,你辛苦了!”
顧振華也急匆匆的跳下了戰馬,笑着說道:“元輔大人,不過是進京述職而已,哪裡能勞動如此多的同僚,顧某心中有愧啊!”
“誒!天下危急,老弟不辭勞苦,我們這些坐守後方的,理應如此。我聽說老弟還斬殺了許定國?”
“沒錯,老匹夫爲非作歹,搶掠百姓,無數人在礦山挖煤累死,我不得不下手鏟除此獠。”
“好,該殺,殺得好!”馬士英笑着說道:“大傢伙都聽着,薊國公有臨機專斷之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宵小,惡意中傷,實在是用心險惡。”
馬士英明顯是在打預防針,不想讓東林黨人以許定國的事件攻擊顧振華。顧錫疇並沒有在意,只是笑道:“薊國公遠路而來,還是請國公爺趕快進城休息吧!”
“嗯!”馬士英點頭說道:“老弟,就讓老哥給你牽馬!”
“使不得,使不得!”
顧振華連忙推辭,最後兩個人只好妥協,馬士英牽着戰馬,顧振華跟在後面,其他的大臣都緊緊的簇擁。
“虛僞!”副都御使袁繼鹹忍不住說道:“一個裝禮賢下士,一個裝謙讓有禮,不過都是一丘之貉,當朝的奸臣!”
解學龍在一旁輕輕咳嗽一聲:“彆着急,有好戲了!”
衆位官員簇擁着顧振華,剛剛進入正陽門,頓時周圍鼓樂喧天,老百姓跪倒了兩大排。一眼都望不到頭,路邊的桌案上擺滿了各色的吃食,水果,十分的隆重。
“太過了,太過了!”顧振華連連說道:“哪能如此勞動百姓啊,顧某心中有愧啊!”
顧錫疇突然笑道:“薊國公果然愛民如子,我等欽佩不已啊!”
“是啊,是啊,安國軍秋毫無犯,是天下的表率!”
東林黨的一幫人突然變了口風,開始猛拍顧振華的馬屁。要是沒有準備,顧振華或許還被迷惑住了,可是現在他根本不上當,你們越說好話,就越要加着小心。
剛剛走出了幾十步,突然在一處小巷裡頭,響起一陣喊聲,潮水一般的人流涌了出來,正好將道路攔阻,一個個全都跪在了地上。士兵們被衝撞的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扯走。
“怎麼回事,還有沒有王法了,還不給我拖出去!”馬士英頓時氣急敗壞,大聲的喝道。
可是面對着幾百人,士兵根本沒有辦法。
顧錫疇突然笑道:“元輔大人,薊國公名滿天下,愛民如子,老百姓想要見見他,您怎麼好攔着啊!”
“沒錯,我們就是想見見薊國公,向國公爺面陳一事啊!”
帶頭的老士紳也打蛇隨杆上,跪爬了幾步,將一封摺子頂在了頭上。
“懇請薊國公,看看我等所請。”
馬士英頓時感到了不妙,急忙看向了顧振華,顧振華卻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去,接過了這份摺子。
一瞬間,顧錫疇,解學龍,袁繼鹹,易應昌等人全都把目光落在了顧振華的身上,只等他打開摺子,士紳苦求,他們再出手,迫使顧振華在大庭廣衆之下低頭。
顧振華將摺子拿了起來,就要打開,所有人一瞬間都屏住了呼吸。各種心思,在一秒鐘轉了無數來回,大家就等着顧振華的動作。茶樓上的黃宗羲也死死的盯着顧振華。
享受着萬民矚目的聚焦,顧振華突然露出了笑容:“大傢伙如此厚待本爵,還給本爵送了禮物,那本爵也不能不回禮。”
顧振華說着,高聲喊道:“來人,把禮物送上來!”
頓時就聽到一陣馬車聲音,二十駕偏廂車飛奔過來,來到了道路中間,車旁都站着威武的士兵,腆胸疊肚,傲氣異常。
“哈哈哈,本爵在不久之前,剛剛和韃子打了一仗,大家請上眼!”
說話之間,士兵將車廂板撤去,頓時露出了裡面的東西,所有老百姓一看,都嚇得倒吸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