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勝兆明白,雖說隆武朝許諾他定吳伯、平江大將軍的官爵,但畢竟山高皇帝遠,這官名好聽,實惠卻沒多少,難道還千里迢迢隔着紹興府,率大軍去福建領俸祿不成?
說到底,還是他原本麾下人馬,不過就是換了個名號罷了。
否則他早就投隆武,還會向紹興府伸出橄欖枝?
所以,吳勝兆只能怒氣衝衝地回來。
“臨安伯這是在威脅吳某人嗎?”
“吳都督從哪句話聽出本官在威脅你?本官每句話都是實話實說。”吳爭慢條斯里地說道,“簡單地說吧,本官麾下大軍不是來松江府遊玩的,就是迎接你吳都督撥亂反正的,但如果吳都督不樂意,本官也不會吝惜幾發炮彈。”
“炮……炮彈?!”吳勝兆也是久經沙場、帶兵之人,這火炮的威名他自然是知曉的。
除非是象杭州、蘇州這樣的大城或者應天府這樣的巨城,一般的小城,確實擋不住火炮的轟擊。
吳爭向後甩了下頭,“吳都督不妨去點點本官帶來了多少門火炮。”
隨着吳爭的話聲,明軍士兵“唰”地向兩面散開,露出一溜地火炮來,那一根根地炮管斜指向天,烏溜溜地炮口,閃着森森的寒意。
不用數,單就看一眼,吳勝兆就知道吳爭說得不是假話,只要下令攻城,松江城撐死也支持不過明天。
這還有意思嗎?吳勝兆想哭,這不是欺負人嘛?
在這一刻,吳勝兆心中的怒意消失得一乾二淨,湊到吳爭身邊道:“能給個爵位不?”
吳爭傻眼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這也是討價還價的事嗎?
吳爭沒好氣地回答道:“要爵位你可以去福建,要不本官大度些,放你去清軍那邊?”
“好,好,這敢情好!”
“行,你走吧,軍隊留下。”
“呃……。”瞧這話說的,軍隊留下,誰還當自己是回事啊?
“可朝廷也太……摳門了些吧,就一個松江總兵……這叫吳某如何向城中兄弟們交待?”吳勝兆不認爲自己這樣是丟臉,他認爲向強者服軟,不叫丟臉。
如今吳爭就是強者。
吳爭起身道:“本官給你一個機會,你率軍攻蘇州,攻下,本官保你封候,如何?”
“這……。”吳勝兆哪肯答應,開玩笑,八千人去啃蘇州堅城?“要不……換個?”
吳爭是好氣又好笑,原本他只是看不起這廝,現在就有種憎惡了。
這哪象個帶兵將領啊,就是一個強盜、土匪、地痞、無賴的混合體。
“你可知道越國公方國安就是敗於本官之手。我真不明白,你手下八千軍隊,非眼饞一個爵位?就算給你個國公又怎樣,七尺男兒,當取敵首級換封妻廕子,那纔是赫赫之功。”
吳爭是見吳勝兆服了軟,心想這仗應該是打不起來了。
看着吳勝兆一股無賴樣,隨口點撥他一下罷了。
不想這吳勝兆卻來勁了。
他“唰”地一下扯開衣襟,指着那上面的疤痕衝吳爭道:“你倒是看看,吳某身上的傷,哪一個不是與建虜廝殺留下的?老子從血海屍山中殺了出來,僅僅混了個把總的官位,值嗎?”
吳爭有些發愣,不是爲了吳勝兆的舉動,而是吳勝兆的話,讓吳爭想起了自己剛到紹興府,在碼頭上遇到的那一幕。
自己也是這麼說的,何其相象?
難道這世道,真是如此不堪嗎?
吳爭的沉默助長了吳勝兆的激情,他憤然道:“辛辛苦苦、捨生忘死,僅得了一個把總,可建虜入關,滿目皆降,吳某也順從了,這下倒好,輕輕鬆鬆就得了個千總,後來隨豫親王多鐸南下,不發一矢就混上了蘇鬆都督。你說,我爲何要浴血拼殺?誰給我糧餉俸祿,我就助誰,我有錯了嗎?”
吳爭無語,和這種人無法說理,徒費口舌,還不如直接攻城呢。
“不瞞你說,如果清廷能優待我等,我也就這麼做個忠臣了。可偏偏清廷非要與我過不去,你想,我只在蘇州劫掠一日,竟申飭於我,還罰我半年俸祿,那什麼不能忍來着?我這才氣不過,決意反清。”
吳爭看着這個莽漢,這種人沒有任何家國民族的概念,誰能待他好,他就忠於誰,不,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什麼叫忠誠。
可這天下,大部分人,就是象他這樣的。
你能剷除一個,卻剷除不了所有人。
其實麾下軍隊中的士兵,大都也是這種人,如果真懂得家國民族,誰來投軍啊?
都捧着書苦讀,期望在新朝重開科試時奪魁呢。
吳爭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時代,那就只能適應這個時代。
“你好歹也做過蘇鬆都督,怎麼就……哎,沒點官樣呢?”吳爭無奈地嘆息道。
吳勝兆倒有些羞赧起來,訕訕道:“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從把總升到了蘇鬆都督,這不,隆武朝還應了我定吳伯、平江大將軍的官爵。官升得太快,說實話,我還真沒適應過來。”
吳爭無語,不想和他再費話,於是指着遠處城門道:“那麼,現在是你回城主動率軍出城獻城呢,還是本官率軍自己去取?”
吳勝兆連聲應道:“我去,我去就是了。”
“那還磨蹭什麼?”
“臨安伯,呼打個商量,這紹興府的價碼是不是……再往上升升?”
吳爭厲聲道:“這是討價還價的事嗎?你真以爲本官不敢揮師攻城?”
“別,別呀,你看你,年紀青青這麼大氣性,這不是商談來着嘛?”
吳爭是真鬱悶了,沒好氣地道:“行,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手下那八千人敢打仗嗎?”
“敢!”吳勝兆一口痛快地應下。
吳爭愣了,帶着審視地目光看去。
可吳勝兆接下去吞吞吐吐地話讓他哭笑不得,“敢……敢打勝仗。”
大爺的,誰不敢打勝仗?
不過,吳勝兆的這句話,竟讓吳爭對他的觀念改變,好了起來。
這世間可憎之人很多,特別是在這種國破家亡的特殊時期。
象這樣的真小人雖然煩人,但絕不是首要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