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邦就算打小沒讀過書、大字不識幾籮筐,那也知道,就算窮盡廣信、饒州二府民力,也無法供養得起十餘萬大軍。
好在江北之戰,吳爭在淮安城受困,自己趁機與衆將士聯合諫言,收編當日忠貞營舊部,並向西出兵,這纔多出了撫州、臨江、袁州等地,可遠水解不了近渴,新附之地的賦稅一時收不上來。
李定邦不得不私下裡做些齷齪事,一來替補度支,二來,也算是爲父親分憂。
亂世之中,火器軍械無異是最能變現的硬通貨。
可問題是,幾次下來,多少有些風聲傳出。
特別是高叔,郢國公高一功,已經不着痕跡地點了自己兩次。
這讓李定邦心中有了警惕。
如今廣信衛三個當家人中,高一功無疑是最親近吳爭之人,別的不說,廣信衛突然向西出兵和擴編,高一功反對最堅決,若不是有忠義夫人的首肯,恐怕高一功必會向吳爭密報。
而之前,吳爭來江西,對父親多有指摘,唯獨對高一功褒獎有加,調廣信衛喬裝大西軍入閩作戰,按理應該是父親的差事,可吳爭卻偏偏棄父親不用,令高一功率大軍南下。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閩粵戰局,只要廣信衛與大西軍聯手合擊,蕩平閩粵只是早晚的事,這樣一份大功平白被高一功得了去,豈不讓人心寒?
李定邦堅信,昨日這三人定是受人指使前來玉山,爲得就是拿到自己私賣火器的證據,而背後指使者,定是高一功無疑!
想到這,李定邦堅定地對那富商道:“就按你說的去辦……此事由你負責,劉縣令帶人傾力協助於你。”
富商得意一笑,道:“少將軍英明!”
……。
上饒城中,李過官邸,也是燈火通明。
李過眉頭緊皺,“二弟以爲這三人會是什麼來路?”
劉體仁思忖道:“什麼來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該如何應對!”
李過稍一遲疑,道:“會不會真是……郢國公所派?”
郢國公指的自然是高一功。
而高一功是忠義夫人高桂英的弟弟。
李過是李自成的侄兒,得喊高桂英一聲嬸嬸。
按輩份,高一功是李過的長輩。
可李過年齡較高一功大,況且從李自成舉兵後,大家並肩作戰,在一個鍋裡勺飯吃,可謂情同手足,往日便各交各的,以兄弟相稱。
李過是大哥,劉體仁老二,高一功反倒成了老三。
此時聽李過突然稱呼高一功的爵號。
劉體仁不禁在心中暗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情同手足、相依爲命的兄弟,也開始相互猜疑了。
“應該……不至於此吧。”劉體仁道,“終歸是自家兄弟,之前擴編廣信衛、向西出兵,三弟不也最終同意了嗎,若當時他真堅持不從,怕之前吳王前來時,早已降罪你我了。”
李過輕籲一口氣道:“其實我也不願意這樣想,可這三人來得蹊蹺……你我其實心裡都知道,邦兒時不時將火器私下販賣,所得銀兩並不佔爲己有用以揮霍,而是替補軍中用度之用。之所以不點破阻止,實是無奈……五萬大軍,十萬家眷,就是金山銀山也是坐吃山空。”
說到這,李過起身,站在門前,仰頭長嘆道:“我有時在懷疑,當初歸順吳王,接受整編,究竟是對是錯?”
劉體仁走上幾步,站在李過身後道:“大哥何必懷疑咱們共同做出的決定?況且,這不僅僅是我等兄弟做出的決定,更是夫人做出的決定……想當時,二十萬軍民困於九江、南康二府,戰爭不斷,將士食不裹腹,甚至與民爭搶一口吃食。可眼下,雖然艱難,但總算有了棲身之地,且將士們衣食無憂……憑心而論,吳王確實兌現了承諾,只是,哎……家家難唸的經啊,吳王也難,雖說比咱們佔了更多的州府,可二十萬北伐軍要供養,手下軍工坊、港口、學院等攤子鋪得太大,一時顧及不到咱們……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李過微微點頭,“吳王外剛內柔,確實是個有情義之人……可做爲一個君王,還是少了些……霸道。以他手中實力,儘可取而代之,如此一來,浙江、福建、江西、湖廣及江北數府連成一片,足以與北方清廷分庭抗禮,何至於如今受制於朝廷?”
劉體仁道:“我其實也想不通,可觀吳王往日言行做爲,想來不至於如此淺薄分辨不出優劣高低吧……定是另有所謀吧。”
李過突然轉變語氣,悠悠道:“你說那三人會不會是吳王派來的?”
劉體仁一怔,“不應該吧?吳王之前來江西尚不過月餘,咱們出兵、擴編之事吳王上次就已經知道,何須再派人來……你是說,吳王聽聞風聲,專門派人爲追查定邦販賣火器而來?”
李過搖搖頭道:“不會是專爲邦兒而來,私販軍械確實是大罪,可定邦畢竟是我的長子,想來吳王還不至於因區區數千杆火槍,而與我撕破顏面。”
“那……你的意思是?”
李過長長吐出一口氣,“我是怕……吳王上次來江西,因需要廣信衛配合大西軍出兵閩粵,故隱而不發,如今閩地戰局已穩,吳王該興師問罪了!”
劉體仁驚悚道:“這……這怎麼可能?大哥過慮了吧?”
李過慢慢轉頭,看着劉體仁道:“二弟,我且問你,如果吳王重提出兵、擴編舊事而興師問罪,你我該如何應對?”
“這……這……。”劉體仁皺眉猶豫了好一會,突然咬牙說道,“我聽大哥的!”
李過苦笑一聲,“若是往前十年,我定不甘心雌伏,就算不能與吳王共爭天下,也要分庭抗禮、劃地而治……可如今,你我年已過半百,胯間髀肉橫生,廣信衛僅五萬之衆,老弱病殘不說,且尚難以補給周全,反觀吳王正當盛年,北伐軍有二十萬之衆,裝備精良,能征善戰,連赫赫大名的多爾袞都喪命在他手中……我能如何?我又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