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日便是殿試,後個兒我便帶着他們兩人入京,有他們兩人在身邊照看着,應該是沒事。”
蘇辰說完,羅氏卻皺了眉,說道:“蘇公子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如今京城裡似乎有人不歡迎蘇公子入宮殿試,不想蘇公子面聖。”
蘇辰自然知道是誰使的手段,同時他莫名的在這村莊裡頭生了重病,他隱隱也能猜出一些。
正好羅氏又開了口,“蘇公子此番可不是普通的傷寒引起的,而是中了毒,爲此,這個村莊裡不少村民都跟着中了毒,蘇公子難道就沒有想過,憑着你自個兒單槍匹馬的還想入宮面聖?恐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蘇辰未語,心裡自然也清楚,對方這麼說出來,自然有心相幫,可是他看向對面那垂着頭不出聲的少女,他就暗叫不妙,於是也裝作不懂的沒有開口。
羅氏見他不開口,以爲還未能點透,便直接說了出來,“本來這次我帶着女兒回孃家,千里迢迢路途遙遠,這會兒見蘇公子在此遇難,我便取消了回孃家的主意,要不就此回京,蘇公子可要與我們一起?”
陳意和皆浩聽了這話,當即面上一喜,連忙看向蘇辰。
蘇辰沒有接話,羅氏冷了臉,此人如此不開化,明明他們史家有心相助,怎麼竟還猶豫起來。
羅氏身邊的史美瑛卻在這個時候勇敢的擡起了頭,盯着蘇辰看,一雙美眸裡晶光閃閃,似乎對蘇辰的猶豫感了興趣。
蘇辰還是強撐起了上半身,陳意連忙給他腰間放下軟枕,蘇辰說道:“多謝夫人相救,我蘇某無以回報,如今要回京,明知此番入京會連累夫人,心有不忍,便多謝夫人美意。”
羅氏遭拒,心裡頭很是不舒服,轉身一甩袖子便出了門,史美瑛也跟着跑了出來。
羅氏一進正屋,便吩咐護衛首領,準備帶着人離開此地,再沒有心思幫這個白眼狼。
史美瑛卻立即拉住羅氏的袖子,屏退了下人,屋中只剩下母女了,史美瑛才說道:“娘,你沒有看出來麼,蘇公子是一個正人君子,他可以捨棄自己的前程,也不想毀了我的清白,剛纔他看到我在他身邊服侍,便立即把身邊的兩人喊了進來,他是一個正直的人。”
“若是咱們遇上的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小人,母親今日的提議他一定會答應的,只差臨門一腳了,又有人雪中送炭,但凡有點心思不正的,都會同意母親的建議,而蘇公子沒有,此人不正是女兒要找的人麼?”
羅氏被自家女兒的話點醒,當即警醒了過來,女兒說得對啊,這樣的人才穩妥,他們史家缺的不正是這樣正直的君子麼?
“倒是瑛兒想得周全,是母親糊塗了,如此咱們先且不走,待過兩日他好全了,咱們直接捎帶他入京便是,面對這樣的君子,咱們不能明面上說要求人回報。”
“對,明面上不但不能,咱們還不能讓他生了戒備之心,本來女兒的婚事就該找個兩情相悅之人,蘇公子不爲名利,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之人,如此娘就由着女兒去吧,這樣的男子世間僅有,女兒一定會留住他的心思的。”
羅氏聽到女兒這樣的話,當即側首仔細打量女兒,自家女兒生得天姿國色,在京城裡頭也是出了名的,若是留住那蘇才子,應該不成問題,於是放下心來,點頭應承了。
蘇辰拒絕了史家的美意,陳意和畢浩可着急了,若沒有史家幫忙,他們三人要如何入京殿試?
陳意忙勸道:“蘇公子,請三思,史家不求咱們什麼回報,待高中,咱們再以厚禮相報,公子又何必急在一時,拒人於千里之外。”
畢浩聽了也是這番相勸,蘇辰卻是悶不吭聲,瞧着是生了大氣。
陳意與畢浩兩人相視一眼,還是不明白蘇辰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蘇辰卻是冷哼一聲,說道:“這兩日你們兩人爲何不守在我的身邊,怎麼可以讓一位未出閣的姑子守着,人家的名譽清白豈不是沒了?”
陳意還是沒能搞明白,如今是這姑娘的清白要緊,還是殿試要緊,再說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可是史家故意爲之,人家自個兒願意,他們何必要攔着。
陳意和畢浩不說話,蘇辰乜了兩人一眼,“這一次我若是答應了史家的建議,指不定中了後,對方要求我娶他們家的女兒,我該當如何,命是人家救的,人是人家冒着家族危險送入京的,我當如何?做一個不懂知恩圖報的小人?”
這下陳意和畢浩倒是徹底的搞清楚了,難怪史家會派女兒親自照顧蘇辰,原來是這麼個想法。
陳意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咱們開城布公,公子是有正妻在身邊的,說明白了,若是史家還願意,願意把自己女兒嫁給公子爲平妻,那咱們不也是兩不相欠,算是報了恩了。”
陳意的話畢浩也點了頭。
蘇辰卻黑了臉,說道:“我當初答應了小媳婦,今生只娶她一人,再說我對這男女之事沒有興趣,有小媳婦在身邊陪着就成了,我即便是一個新科狀元,也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開頭幾年也得外放爲官,歷經幾年,我可不想帶着一個不相干的人來破壞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不相干的人?”陳意倒吸一口氣,說道:“這官場當中,哪個老爺不是有妻有妾的,何況公子只不過多娶了一人,這也沒有什麼,史家家大勢大,在京中或還能幫着公子不是。”
蘇辰卻是被陳意的話氣得閉上眼睛,決定不說話了。
陳意和畢浩有意相勸,比起他的前程,比起他的性命,不過是多娶了一房夫人,又怎麼了?何況在他們兩人的觀念裡,就算真的回鄉後與喬姑娘一說,指不定喬姑娘深明大義也會同意呢,畢竟人家史家救了她的夫君,恐怕感激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有意見的,必是蘇公子想得太多。
兩人完全不認定蘇辰的話,甚至陳意還生了別的想法。
沉默了好半晌的蘇辰卻忽然開了口,他警告兩人,“你們聽好了,我自己的前途我自己負責,你們可別乘着我動不得打了什麼歪主意,我蘇辰應下的事便不會更改。”
陳意原本蠢蠢欲動的心思立即歇下了。
就這樣在陳意兩人的服侍下蘇辰的病情好轉了,可是他們三人卻發現史家的人也沒有走,一直在院裡院外相護,甚至都沒有派人來打擾,先前服侍的史姑娘人家也不出現了。
一沒有以此爲要挾,叫蘇辰許下什麼承諾,二也沒有說不送蘇辰入京,瞧着這架勢怕是打算送他入京的。
陳意心下一喜,蘇辰卻越來越沉默。
隔着殿試只有一日光景,前一日夜裡,蘇辰便叫兩人收拾包袱,三人準備與史家人辭行,夜裡徒行,到天亮之際入京城城門。
羅氏一聽到蘇辰這決定,便冷笑出聲,“此人當真是不知者無畏,也不想想自己是怎麼中的毒,這會兒敢單槍匹馬的往京城裡去闖,不知死活。”
羅氏氣得不行,真的很想撒手不管了,可是自家女兒那懇求的表情,她又於心不忍,指着女兒說道:“孃親是前世欠你的,爲了你這婚事,當真是什麼都不顧了,如今還得倒貼那一介寒門,但願將來不要令我失望。”
於是當天夜裡史家放任三人走了。
走了半宿的路,隔着城門還有二十里地的樣子,三人停歇下來,陳意和畢浩兩人都會功夫,很快便生了火,抓了野物做飯。
三人吃飽了,天已經亮了,於是便起了身,準備往城門而去。
到了城門口,三人便看到城門前守衛森嚴,他們三人在人羣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此人不正是當初刺殺三人的一人?
怎麼會在這城門處?雖然此人當初是蒙了臉的,但陳意和畢浩會功夫,這一眼看去便認了出來,這個時候三人入城,在對方眼皮子底下,簡直是找死,再看看這高高的京城城牆,憑着他們兩人的功夫,還要帶一個毫無功夫的人,簡直是插翅難逃。
於是陳意和畢浩手速飛快的扛起蘇辰便退出兩裡地,三人正在苦尋對策,卻在這時,官道上來了一隊人馬,正是史家的家眷。
馬車靠近,羅夫人挑了簾子,目光淡淡地盯着蘇辰,說道:“還不快上來,反正我們的車隊也打道回府了,權當做了一樁善事。”
蘇辰猶豫了一下,耐不住陳意和畢浩兩人扛起他入了馬車。
馬車內坐着羅氏和史姑娘,史美瑛看到蘇辰入內,面頰一紅,忙讓開位置,坐羅氏身邊去了。
蘇辰目不斜視,自始至終不曾看史美瑛一眼,他入內後向兩人作揖道謝,接着在靠門簾邊的位置跪坐下來,垂首不出言。
羅氏伸手在車壁上按下機關,三人中間的矮几忽然一個反轉,中間露出一個只容一人的隔層。
羅氏說道:“公子也不必猶豫了,爲了能接你入城,連夜趕製的,這會兒就躺進去,城門口要到了。”
蘇辰往那兒看了一眼,心下一驚,想不到對方早已經想到了,既然都已經上了人家的馬車,不能因此而連累了他們史家,爲此他也不再猶豫,便躺到那隔層裡頭。
矮几又回覆正常,羅氏往自家女兒使了個眼色,史美瑛紅着臉挪了步子,在那矮几旁邊跪坐下來,這個角度,正好蘇辰從裡頭有一條縫隙看到史美瑛的側顏。
蘇辰看到她便忙閉上了眼睛,心裡想的卻是遠在零陵郡的媳婦,想不到自己入京趕個考會生了這麼多變故。
馬車來到城門口,停下來檢查的時候,羅氏威嚴的語氣從馬車內傳出來,說出自己是史夫人的身份,沒想對方纔不買賬,非要挑簾查看。
史家的護衛首領差一點就要與對方起了衝突,沒想城門處忽然涌下一城守衛軍把史家的馬車團團圍住。
羅氏沒法只好挑了簾子,裡頭母女兩人,史美瑛那氣紅了的臉一覽無餘。
畢竟是京城裡的世家,對方往裡頭看了一眼,沒有半點異樣,便同意放行了。
而馬車後頭的牛車裡卻運的是羅氏回孃家的物資,這會兒那些準備要求打開相看,史家護衛首領不準,對方乘人不注意,手中的長刀便往裡頭刺入。
只見糧食露了口子,便落下不少,對方看了看,便沒有再動刀。
終於車隊從城門口入了繁華的汴京,這座令人着迷的繁華都城,沒想到一入城門卻殺機重重。
馬車一路上往史家府邸駛去,誰也沒有對這一行車隊起任何的異議。
只是當車隊在史家府門前停住,那馬車卻並沒有停,反而從正門入,從府中過,到了小側門又出了門,一輛馬車兩護衛,匆匆往皇宮裡趕去。
眼下殿試馬上要開始了,馬車趕得很急。
到了宮口門,史家護衛上前呈上帖子,立即有宮人引人入宮,但馬車卻不得入宮。
蘇辰這個時候才從馬車上下來,告別馬車上的母女二人,又與左右喬裝的護衛陳意和畢浩看了一眼,接着獨自一人便入了宮門。
史家的馬車往不遠處的酒樓駛去,陳意和畢浩兩人跟隨在後,畢浩走了一步,便捂住了手臂,陳意忙上前查看,見那上傷口還在流血,便趕忙從懷中拿出金瘡藥來。
剛纔城門處有人用刀插入糧食當中,其實當中便藏着畢浩和陳意,好在只插了一刀,也算畢浩命大,只中了手臂。
兩人跟着馬車入了酒樓。
蘇辰入了宮門便看到不少應試的才子,此時正集合在這道宮門內,蘇辰來得還不算太晚,他堪堪站定,那頭又來了一人,此人一來,這邊守着的士子不由的往那邊看去,有人認了出來,“這不是北邊榜首蔣元此人?”
蘇辰一聽,便側首看去,這人是北邊的榜首,此人在會試當中只落蘇辰一位。
人羣中倒也沒有人認出蘇辰出來。
畢竟會試以後,他便出了京城,之後又病倒,不比這蔣元與這些士子們都是在京城裡頭等着殿試,不少人已經被榜下捉婿,有了家族庇護,平時詩會不斷,自然大傢伙的都熟悉了。
人羣中有人說道:“這北方榜首都出現了,就不知那南方榜首又是會元的第一人,此位不知可有來?”
大傢伙環顧了一週,有人注意到單獨一人的蘇辰,莫非是此人,可是此人的穿着普普通通,人瞧着也沒有什麼精神氣,面色還有些臘黃,身子骨也不硬郎,不像傳說中的會元,那人不是身子骨硬郎,還是成陽先生的關門弟子麼?
雖有人懷疑是蘇辰,卻還是沒有人過來詢問,正好時辰已到,各位應試的士子入殿門應試。
這次發下來的試卷其實很簡單,題量不多,卻考覈的方向不同,裡面幾道策論,乃是對當今皇上的一些舉動和政策動向的所思所想。
這些蘇辰以前沒少同師父商討過,也沒少同汪子漁信中交流過,可是到了這殿試當中考試,蘇辰卻還是有些緊張的。
且主考的方向居然是新頒下不久的兩稅法,兩稅法取消了役雜稅,把按丁徵稅改成了按財產徵稅,這樣一大措舉,不少圈地的富戶與權貴,所承擔的稅負便重了,而普通的百姓莊戶,家裡人口多,田地少的,卻稅負輕了。
如此一來,百姓與權貴之間的收入得到均和,稅負更加公平公正,百姓的稅賦一輕,生活也會越來越好的。
不過試題不是寫這稅制的好處,而是要寫出自己獨特的見解。
蘇辰首先想到了這兩稅制蔽端,因以錢計徵,再也不是以前的以糧或布匹計徵,自然市面上流通的銀財就越發的重要,如此一來市面上錢幣流通不足之時,必會造成錢重而物輕的現象。
廟時百姓賤賣絹帛,糧食或其他手工藝以交納足夠的稅賦,反而增加了百姓的負擔。
同時還有可能因爲稅制的改革,將來權貴與富戶憑着自己手中的權力,導致私下裡強買百姓的土地卻不移戶,稅賦仍計在莊戶頭上而偷稅,莊戶過不下去,百姓有可能四處逃亡,無家可歸之態。
當然這稅賦纔開始,眼前權貴富戶已經圈入自己名下的地將是大魏目前的一大稅收,可是此條律法一但久了,上面兩點蔽端肯定會出現的。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蘇辰提出這兩點後不可畏不是深謀遠慮,但如果朝廷及時解決了這兩點的蔽端,那此稅制算是這個時代以來最完美的律法。
蘇辰正寫得入神,忽然發覺身邊站着一人,他倒是一開始由於寫得太投入沒有注意,這會兒感覺到了,心想着恐是主考官正在細看,於是也沒有停下筆來,接着往下寫着。
過了好半晌,身邊的人也沒有離開,蘇辰還是忍了忍,沒有擡頭去看,依舊沉入自己的心神裡頭,把自己的觀點一點一點的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