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惠來縣獲得糧食物資補給後,沈溪這路人馬好像變成了運糧隊,官兵加上運送糧食物資的馬車和車伕,綿延好幾裡,自惠來縣往海門所行軍速度跟着放緩,本來一天左右就能抵達,變成了走兩天。
三月十八,一行終於抵達海門所。
本來沈溪打算往潮陽縣走一趟收“保護費”,但因路上耽擱,還有惠來縣提供的物資非常寬裕,他打消了去潮陽縣的念頭。
海門所與靖海所相去不遠,都是靠近南澳島的千戶所,隸屬於潮州衛指揮使司。
沈溪抵達海門千戶所時,遠遠看到練江口的海門港附近旌旗飛舞,馬九駕馬前來迎接,沈溪下了馬車一問,才知道船隊已於三天前抵達,由此可見沈溪這一路走得還算快,並未耽擱太多時間。
沈溪還未到營區視察,海門所千戶徐楊已經帶着人出來迎接。
沈溪正要跟地方將領詢問南澳島以及周邊海盜、倭寇的情況,因此與徐楊見面並略微寒暄後,便邀請其與自己一起到港口的中軍大帳一敘。
在馬九引領下,一行人進入大帳。
沈溪揮退一干上來拜見的副千戶、百戶和總旗官,在桌案邊坐下。徐楊從懷中掏出本書冊,恭敬地說道:
“沈督撫,這是近幾年海門所《平匪志》,其中有記錄海門所周邊盜匪以及南澳島上海盜的情況,請您一覽。”
徐楊三十多歲,雖是武將,身上卻有幾分儒雅之氣,而其做事方式很圓滑世故,上來就給沈溪看《平匪志》,有邀功之嫌。
徐楊採用的是文官跟上司邀寵的方式……見到上官後,先把地方上近幾年的縣誌或者是萬民書呈上,告訴上官自己在治理地方時功勳有多大。
跟年前沈溪出征時地方衛所不配合相比,現在廣東沿海衛所對沈溪歡迎備至,這些人跟廣東都指揮使李徹的心思相仿,都想從沈溪身上獲取戰功和晉升的政治資本。
說是迎合沈溪,其實是利用沈溪翰林官、欽差督撫的身份,向朝廷表述功勞。
沈溪翻看了一下徐楊呈交的海門所《平匪志》,令他失望的是,書冊中對海門所上下人等軍功列得很詳細,但對於南澳島具體情況卻只是粗略提及,沈溪甚至懷疑海門所兵馬根本就未曾上過南澳島,以至於連島上的具體地理、水文情況等表述模糊。
沈溪道:“本官奉命前來平匪,要做到知己知彼,徐千戶若對南澳山的情況有所瞭解,還請回去重新整理過,明日送來。”
雖說互相利用,但沈溪卻保持適當的不近人情,擺起了臉色,不然這徐楊還真以爲他是來送功勞的。
就好像沈溪對沿海府縣衙門的態度一樣,你們衛所想要撈取軍功,就要有付出,不指望你們出兵支援,因爲你們出兵我也沒錢糧物資供給你們,但至少給我提供些準確的情報。
如果什麼都提供不了,那抱歉,功勞只留給有準備之人,想坐等軍功掉到頭上,請一切自便,或許哪天大風就會把功勞刮來。
徐楊沒想到沈溪如此不近情理,上來就給他下馬威,他準備這份《平匪志》可以說是廢寢忘食,但沈溪接過後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即放到一邊,令他心情極爲不爽。可他衛所千戶的身份地位跟沈溪相去甚遠,連出言質疑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乖乖回去按照沈溪的要求重新撰寫南澳島的情況。
水陸大軍尚在整頓之中,沈溪出了中軍大帳,在營區視察,路上行軍的兩千兵馬以及差不多相同數量的民夫,正圍繞老營紮寨。
走了不多遠,聽到一個人咋咋呼呼:“別動,我自己能走,叫沈督撫來見本官!”
是江櫟唯。
江櫟唯獲悉沈溪在惠州府城大開殺戒後,老實了很多,主要是知道自己有罪在身,生怕沈溪找機會除掉他,又或者向朝廷舉報他的罪過,令他前途黯淡,可在發現沈溪把他當作囚犯帶着一同前去平匪時,他感覺沈溪要“借刀殺人”。
江櫟唯心想:“姓沈的早就有殺我之心,畢竟以前我對他多有爲難,但他不敢明着動手,怕跟朝廷無法交待,所以想借海盜和倭寇之手除掉我,如此一來他就沒什麼干係,上報朝廷時就說我在協助平匪中‘英勇就義’,那我死得豈不是很冤枉?”
這想法似乎合情合理,但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他身上有鐐銬,沈溪可沒法帶一個待罪之人上陣殺敵,就算要他去送死,也得把他擺到與匪寇戰陣對壘的前面,然後選擇撤兵。
沈溪絕對不會爲了殺他泄憤而花費這麼大的力氣,畢竟陣前撤兵是有失敗風險的。
用沈溪的話說,你江櫟唯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我要殺你直接一刀了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什麼好不好交待,你跟一個與盜匪有勾連的知府有利益輸送,我說你們是同黨,你百口莫辯!
之所以不殺你,完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但也不會輕易放過你,讓你好好吃點兒苦頭,知道冒犯我的下場有多慘重!
沈溪見江櫟唯叫囂,視而不見,繼續巡營。
荊越恰好撞上這一幕,到沈溪身邊不忿地說:“大人,這姓江的太過跋扈,是否讓弟兄們好好收拾他一頓?”
沈溪搖頭笑道:“老荊,你明知道他是虛張聲勢,爲什麼還要理會他?這反倒會讓他更加囂張。”
荊越想了想,頓時覺得自己跟沈溪在氣度上相差太多,他料想這就跟狗咬人而人不能咬回去是同一個道理,當即點頭:“還是大人氣胸寬廣,末將自愧不如。”
沈溪笑着擺了擺手,繼續巡查軍營。
玉娘見到沈溪,特地迎上前來,這次她沒有爲江櫟唯求情,而是與沈溪行禮作別:“沈大人,在下離京日久,有些家事要回去交待,不能再隨軍常伴您左右了。”
沈溪眯了眯眼,問道:“玉當家這是要走嗎?”
玉娘微微頷首:“正是如此。沈大人,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在下有兩個不成氣的僕從,平日做事還算勤快,照顧人也算周到,讓她們留下來照顧沈大人起居,沈大人收了她們也好,或者將來回京送還與在下,由沈大人做主。”
沈溪不知道這是玉娘多少次在自己面前提把熙兒和雲柳送給他了,此時熙兒正帶着羞惱瞪着他,雲柳則面涌紅霞低下頭。
說是僕從,但荊越等親衛都知道這兩位是女子,畢竟他們曾親眼見過雲柳和熙兒穿女裝的樣子。
教坊司的女子都會梳妝打扮,熙兒和雲柳本是美人坯子,自小就接受嚴格的禮儀培訓,識字不說還有一身才藝,在荊越這樣粗人眼中,熙兒和雲柳簡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是他們身份所能高攀。
沈溪道:“謝過玉當家好意,也罷,便將她二人留下。待來日返回京城,本官再親自送她們回府!”
熙兒一聽有些惱火,這話說得好像她和雲柳是貨物一樣,先是被玉娘送給沈溪,沈溪把玩幾天,再給玉娘送還回去,她正要說什麼,但被雲柳扯了扯衣袖,只能鬱鬱不樂地緘口不言。
玉娘問道:“不知沈大人可有書信需要在下帶回京城?”
這是想讓沈溪留下些文字,作爲對劉大夏、馬文升等人的“交待”,而這些書信最後會落入什麼人手中,沈溪卻不得而知,玉娘說是聽命於劉大夏,但劉大夏跟玉娘認識不過是在汀州府,之前玉娘就已是廠衛安插在地方上的細作,背後應該另有上司和首腦。
“不用了。”
沈溪微微搖頭,“本官有什麼事,會直接上奏朝廷,不用玉當家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