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完成在泉州的差事,帶着佛郎機使節阿爾梅達等人上路,說是護送,其實是押送,劉瑾自不會與沈溪同行,劉瑾取道福州前往應天府,等沈溪回鄉省親歸來,再與沈溪一同北返京城。
沈溪本可將阿爾梅達交給劉瑾,但劉瑾這人不怎麼靠譜,一旦讓阿爾梅達中途逃走,又或者發生什麼意外,沈溪這趟皇差就等於沒完成。
米閭和宋老越知道沈溪財大氣粗,想跟着他去汀州打個秋風,可這兩個貪生怕死之輩並未得到沈溪的信任,沈溪給了他們幾十兩銀子,打發他們護送劉瑾先去南京待着。
至於玉娘,則繼續留在泉州辦她的“抗糧案”,並未打算到閩西故地重遊。
“……我好擔心啊,你記得回去後一定要跟娘提我們的親事,態度要誠懇些,讓娘覺得你非娶我不可,動作要快,不然娘回頭可能就不同意了。”
林黛有她的小九九,在她想來,沈溪剛回到家時周氏因爲思念兒子心中滿是溫情,耳根子軟,等過幾日可就不一定了,“逼婚”要趁早。
對於此,沈溪一概答應。
看小妮子一直對婚事牽腸掛肚,他能做的,就是讓林黛放寬心,其實他也知道,如今讓林黛入門,只能做妾,周氏只會覺得虧欠了這個從小養大如同女兒一樣的童養媳,怎會拒絕?
現在唯一的阻力或許來自李氏。
不過以李氏一貫的風格,誰對家裡貢獻大,誰就是大爺,如今自己已經娶了個賢惠能幹的謝韻兒當妻子,他要納妾,李氏根本就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在這點上,林黛完全就是白擔心。
沈溪將要返鄉的信件,通過郵驛送回汀州,因爲郵驛有快馬傳信,信件能早許多抵家,讓家裡有所準備。
泉州知府張濂爲了表示對欽差大人的尊重,派了幾個人沿途護送沈溪,由張老五帶隊,都是當初陪沈溪去跟佛郎機人交戰立下戰功的衙役,其實等於是被張濂變相發配。
跟着一個連賄銀都不肯收的死板小子辦差,遠行閩西以及京城,來回幾千裡,不是苦差事是什麼?
可對於張老五等人來說,一點兒都沒覺得苦,甚至覺得張濂“通情達理”,讓他們有機會繼續跟沈溪辦差。
用張老五的話說,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欽差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安排小的去做便可,您一句話,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張老五原本只是在泉州府衙混日子,從沒想過有出頭之日,他也不敢想,可自從跟着沈溪半夜出擊迎戰佛郎機人,搶了佛郎機人的戰船,走到哪兒都受人尊敬。
瞧瞧,這就是跟着欽差去跟佛郎機鬼子拼命的張班頭……
彷彿一夜之間,便將張老五雄心壯志給激發出來,他對沈溪的崇拜,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路將沈溪當成祖宗一般供着。
沈溪上馬車沒馬凳,他立即過去提手讓沈溪踩,沈溪要下車,他親自上去扶,遇上不好走的山路需要步行,他叫上幾個弟兄,用早就準備好的滑竿擡着沈溪和林黛走。沿途驛站歇宿,他必然先去打點,端茶遞水很是殷勤,晚上輪值守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佛郎機人跑了,又怕哪個不開眼的賊對欽差大人不利。
在別人眼裡,張老五對沈溪殷勤得有些過頭,連親爹都未必如此,可張老五就是發自心底的願意。
終於在三月初二這天上午,沈溪從陸路踏足長汀縣境。距離府城還有一段距離,惠娘已經帶着汀州商會、李氏帶着沈家人在城南三裡的接官亭迎接,府衙那邊派人到接官亭打招呼,說是知府鮑愷會在之後親自到沈家拜會。
“七郎,我的孫兒,快過來讓祖母看看!哎呀,真是祖母的好孫兒啊。”
遠遠見到沈溪時,周氏已經在抹眼淚了,不過還沒等她上前跟兒子一敘別情,那邊老太太李氏已經搶了她跟丈夫的風頭。
未等馬車停下,李氏在兩個孫媳婦呂氏和謝韻兒的攙扶下,主動迎出接官亭,朝沈溪走去。
本來以周氏的腿腳,幾步就能搶在老太太前面,不過旁邊還有不少圍觀的街坊鄰居以及鄉民,她不好意思跟長輩爭。
能見到兒子平安歸來就滿足了,至於出風頭,老太太喜歡讓給她就是。
老孃不在乎,哼!
沈溪的馬車由宋小城駕着,進入長汀縣地界後,他便沒有繼續窩在車廂裡,而是坐在外面的車架上,這會兒見到一大衆人迎接,老遠地祖母李氏還出動迎上前來,他趕緊跳下馬車,到了李氏跟前,跪下磕頭。
李氏眉開眼笑,伸出手將沈溪攙扶起來,隨後沈溪又給沈明鈞和周氏磕頭。
周氏高興得嘴巴都快笑歪了,自豪地聽旁邊人豔羨讚歎:“看看,這就是狀元郎,大明朝頭一號孝子啊!”
在以孝治國的大明,除了學問要好外,最重要的是有孝心,這是人立身之根本,或者說,你可以是沒有才學的平庸之輩,但不能不識孝道,否則就枉爲人。
沈溪磕過頭,沈明鈞夫婦扶他起來,沈溪擡起頭看着父母,沈明鈞臉上的喜悅自不必說,但他不懂得表達,只是呵呵樂個不停。至於周氏,臉色則有些複雜,好似高興中透出稍微的失望。
老孃啊老孃,你兒子中了狀元還不滿足?
你是想讓我當一品朝官或者是皇帝才滿意嗎?
李氏過來噓寒問暖,旁邊人也都圍攏上前,不過沈溪的目光卻在找尋兩個人,一個是謝韻兒,另一個便是惠娘。
這都是他在京城回家路上十分記掛的。
惠娘識相,知道這是沈家的家事,人家一家團聚,她這個外人不該過多摻和。
至於謝韻兒,一直扶着李氏,看到沈溪回來,她心裡又羞又喜,喜悅自是發自內心,夫妻久別重逢嘛……至於羞,則是想到李氏給她的那些滋補的偏方,還有她母親和李氏等人多番叮囑,讓她在沈溪回來後纏着丈夫,儘早爲沈家留後。
“狀元郎重孝道,人品好,才學好,相貌堂堂,人中龍鳳啊……”
等沈溪在李氏和沈明鈞夫婦陪同下見過一同出來迎接的街坊鄰里,讚美的聲音如期而至,但說來說去就是那麼幾句。
以前是日後必爲人中龍鳳,現在則已成人中龍鳳!
王氏見沈溪被人簇擁,又聽到別人的讚美,心裡不是個滋味兒:“都不過來給我這個大伯母行禮,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狀元嗎,伴君如伴虎,一朝得罪皇帝,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耀武揚威!”
但她的丈夫和兒子此時似乎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居然主動去跟“敵人”攀親近,沈永卓也就罷了,那是她“不爭氣”的兒子,不懂人情世故,可沈明文也上去之乎者也的算幾個意思?
不是在家裡說好了,可以跟老太太一道出來,但一定要與幺房的人保持距離嗎?
很顯然沈明文非常“務實”,媳婦再親,也沒法帶給他功名利祿,沈溪則不同,就算沈溪如今纔是正六品,以後保不準就會外放爲一地知府,他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去投奔的話指不定能當個吏員,那可就“伯憑侄貴”了。
沈溪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覥着臉上來賣弄才學的沈明文,因爲沈溪習慣性地將之乎者也的話忽略掉。
“狀元郎打道回府咯!”
接官亭見過衆親屬和街坊鄰里,沈溪便進城回家。
但此時沈溪就不能乘馬車了,而是要一路步行,瞅着沒人留意周氏才走到沈溪身邊,稍微帶着絲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穿着官服回來給老孃我長長臉。”
沈溪這才知道爲何先前周氏看上去有些失望,原來是他沒穿官服啊。話說他是六品朝官不假,可也不能穿着官服招搖過市啊。
“娘,我這趟去泉州辦皇差,需要穿官服的場合多,久了就蒙上一層灰,歸家時讓黛兒洗乾淨疊好放在包袱裡……你想看的話,我回去穿給你看。”沈溪笑道。
周氏低聲啐罵:“呸,你回去穿有什麼用?別人又看不到……回去後先別穿,把官服拿出來給娘摸摸,娘這一輩子還沒摸過官服呢。”
沈溪在人羣的簇擁下進了城。
回到沈家大門,進入院子,有兩個調皮鬼正在那兒搗蛋,個頭小的那個被個頭大的甩了一頭沙子,個頭大的在那兒“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雞。
周氏一看這狀況頓時發火了,上去一巴掌拍在個頭大的腦門兒上:“說了多少次,不許欺負弟弟,娘剛給你弟弟做的新衣裳,這才一會兒工夫就成什麼模樣了?”
沈亦兒年歲不大,卻是個鬼靈精,被老孃打了也不哭,只是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看着沈溪覺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有段時日不見就不記得你是誰了,沈亦兒就算聰明伶俐,也只是覺得沈溪好似在哪兒見過,小妮子斜着頭打量沈溪一下,直到周氏拉着她和沈運走到沈溪身旁:“這是你大哥,過來給你大哥行禮!”
老太太李氏本來很高興,此時臉色沉了下來。
到了家門,街坊四鄰以及跟隨而來的府城民衆都在看着,突然發現小孫女在欺負小孫子,那不當緊,欺負就欺負了,反正十郎笨得要死,被姐姐欺負還能心安理得,正好說明周氏這個當孃的不會管教子女。
但問題是現在周氏居然讓姐弟二人稱呼沈溪爲“大哥”,請問將沈永卓和沈家其他第三輩子孫置於何地?
王氏等了半天,終於等來周氏犯錯,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走上前道:“弟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兒子是七郎,不是應該稱呼七哥嗎?”
沈運和沈亦兒這時迷糊了,娘跟自己說了很多次,自己有個大哥很有本事,以後能跟着大哥過好日子,現在哪裡冒出來個七哥?
沈亦兒瞪着她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問道:“娘,到底是大哥還是七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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