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門的宴席結束,賓客相繼出門,此時張濂已準備回府衙後院休息,不過在休息前,他想問一下欽差的情況。
“……知府大人,大事不好,欽差……欽差大人他……他走丟了!”
張濂心中一緊,等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勃然大怒:“混賬,在我知府衙門內,欽差怎可能說丟就丟?”
“先前不是讓人送他回房休息嗎?”
先前送欽差回房的兩個僕人被架到張濂面前,二人臉上都帶着驚恐之色,因爲他們自己也弄不明白,欽差如何突然消失不見。
“大……大人,小人……扶欽差回房,欽差說要如廁,小人便去給欽差找夜壺,剩下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回大人,小人是沒去找夜壺,可……可欽差大人說要大解,小人帶着他去側院的茅房,走着走着,人就丟了!”
這算什麼理由?
欽差要如廁,只管帶他去便是,找哪門子的夜壺?一個找夜壺也就算了,另一個連人怎麼丟的都不知道,人扶着,走着走着還能丟?
“說清楚,欽差到底是如何不見的?”張濂滿面慍色,喝問道。
陪欽差到側院的僕人已跪在地上,哭着道:“到中院荷花池那兒,欽差說有東西掉了,讓小人幫着撿,小人一低頭,就聽到‘噗通’一聲,以爲是欽差落水了,趕緊去打撈……救人,可找了半天沒瞧見,小人怕人淹死,趕緊叫人幫忙,可半晌都沒找到……”
故事說得越來越離奇。
張濂怔了一下,覺得這件事透着一抹詭異。
此時馬臉師爺走過來道:“知府大人,這情況不對,莫不是欽差有所察覺,故意將人支開?”
張濂怒道:“偌大的知府衙門,到處都是人,是他說走就能走的?這會兒多半還在衙門裡,派人找尋!”
一句話,整個知府衙門的人都行動起來,本來才一更天,找了近半個時辰,還是沒把人找到。
馬臉師爺回稟道:“大人,各處門口的人都問過了,沒見到欽差進出,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若是掉進哪口古井……大人,我看還是去官驛那邊問問纔好。”
張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欽差在泉州府衙失蹤,任誰都會想,肯定是他將欽差暗中加害。
張濂趕緊乘轎往欽差下榻的驛館而去,等到了門口,卻見驛館門已經關上,叫了好半天門,張濂才進到裡面,一打聽才鬆了口氣,不過疑問跟着來了。
欽差半個多時辰以前就回來了!?
可人是如何回來的?
“欽差在上,下官可是找了您好些時候,您何時回到官驛的?”張濂到客房見到沈溪時,沈溪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喚醒,睡眼惺忪,不斷打着呵欠看向張濂。
沈溪用力甩甩頭,起身到桌前坐下,微微擡頭看向張濂道:“是張知府?我之前多飲了幾杯,這頭腦不是很靈光……哎,這是哪裡?”
侍候一旁的米閭笑着道:“大人,您這是回驛站了。”
“驛站?”
沈溪反應了一下,“不對啊,我不是在知府衙門飲宴嗎,幾時回來的?”
米閭趕緊解釋:“大人回來好些時候了,是有人攙扶大人您回來的,還沒等小的把情況問明,那幾個人就走了。大人怎跟一些無端之人在一起?”
沈溪努力回想了一下,臉上依然一片茫然之色,搖頭道:“不記得,完全不記得了。張知府,不是你派人送我回來的嗎?”
張濂見到沈溪時,心想一定是沈溪裝神弄鬼,可當他聽到有其他人蔘與其中時,心中一凜,事情或許已經超出了控制。張濂不動聲色,笑着說道:“是下官派人送您回來的,下官特別交待,不要打攪欽差休息,所以下人自個兒回府衙去了。宴席散後下官不放心,於是過來看看。”
沈溪臉上露出釋然之色:“原來如此,張知府有心了。時候不早,張知府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勝酒力……頭好疼啊,該睡了。”
張濂行禮告辭,沈溪呵欠連天,並未到門口相送。
張濂出了驛館,馬上叫來左右,冷喝道:“快些派人去查查,是何人敢到我知府衙門搗亂!”
……
……
話分兩頭,沈溪這邊送走張濂,仍舊得在米閭面前演戲。
戲要演全套,雖說米閭和宋老越跟他一起來的泉州,但此二人是鴻臚寺的吏員,最是見利忘義,張濂只要使夠銀子,什麼套不出來?
“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沈溪一臉倦色,擺擺手道。
米閭把茶水放下,恭恭敬敬退出門,等門合上,沈溪先前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頓時消失不見,站起身時精神抖擻。
一個人影從簾帳後面出來,一身黑衣,身材苗條,卻是個女子。
沈溪道:“幸好有玉娘幫忙,不然我可能真落進盤絲洞裡出不來。”
來人身穿一襲夜行衣,風韻猶存,正是跟隨沈溪南下的玉娘。玉娘笑着說道:“是沈大人足夠機警,奴家不過是遵照您的意思,將您扶回驛館,連奴家都不知沈大人如何能從那防備嚴密的知府衙門出來。”
沈溪笑了笑,道:“哪裡進去的,便從哪裡出來,有何困難?”
玉娘想了想,不由啞然失笑,防備最嚴密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鬆懈的,沈溪是光明正大從知府衙門正門出來。
沈溪先故意作出落水的模樣,讓送他回去的僕人急忙招呼同伴“救人”,其實是在打一個時間差,此時正好是府衙酒宴散席之時,在張濂尚且不知沈溪失蹤的情況下,正門的防備其實相當鬆散。
那麼多客人,許多是功名在身的舉人,少年不少,加之又是晚上,守門的衙役總不可能挨個驗證客人的身份。
等僕人將沈溪失蹤的消息報上去,張濂自然以爲沈溪是在賓客離開後才失蹤,不會懷疑其他。
玉娘行禮道:“沈大人心思縝密,奴家佩服。”
沈溪道:“張知府得知我是被人扶回來時,面色緊張,若他僅是因爲佛郞機人的事隱瞞於我,但佛郞機人並不在城裡,更不會向我檢舉什麼,他斷不至如此驚慌失措。我可否認爲,張知府的緊張,與玉娘前來泉州的目的有關?”
玉娘沒想到沈溪能從張濂一個小小的神色變化,把問題想得這麼遠,當下苦笑:“沈大人恕罪,有些事……奴家暫且不便言明。”
沈溪點了點頭,玉娘不過是聽命行事,無論是誰派她做什麼,她都不敢公開,這涉及到朝廷機密。
不過沈溪料想,既然玉娘與他同行而至,事情到最後免不了要用到他,只是不知除了玉娘外,朝中還有誰過來?
以玉娘無權無勢一介女流之輩,就算查出張濂的罪證,也拿其沒辦法,甚至連沈溪這個沒拿到王命旗牌的欽差都沒資格。
或許是玉娘只是來調查,案子回頭再行處理……但想想又不對,從京城到泉州山長水遠,玉娘這一來一回要走上幾個月,等朝廷知道再來拿人,黃花菜都涼了。
難道是有大人物隨後會來?
以前這種遠行地方辦理皇差多半由劉大夏出面,但如今劉大夏已貴爲戶部尚書,不可能離京,沈溪想了半晌,也沒想到這個“大人物”會是何人。
不過這不是沈溪當前需要考慮的問題,他的任務是與佛郞機人接洽,只要把貢品要回去,差事就算完成,他可不想自找麻煩。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還在漱洗,泉州府同知吳綱便帶着一些府衙的書辦以及衙役前來,說是要帶沈溪去見佛郞機人的使節。
沈溪手裡拿着擦臉的毛巾,看着吳綱,臉色帶着不解:“佛郞機人這麼快進城了?”
吳綱笑道:“正是,昨天張知府派人送信與城外的佛郞機人,今天早上城門剛打開,他們就派使節進城來了,同時還帶了交與朝廷的貢品。來人,將佛郞機人的貢品擡上來,與欽差一覽!”
說話間,外面進來一衆衙差,擡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打開箱子,裡面所盛都是充滿異域風情的物品,不過沈溪怎麼看,都像是佛郞機人從東南亞國家搶來的東西,還有從南印度一代搜刮來的。
要說唯獨跟佛郞機人沾邊的,是一些成色相對一般的銀幣,這應該是佛郞機人原本用來跟亞洲人通商所用。
估摸佛郞機人也沒想到到了亞洲後,才發覺沿途不管是島嶼還是陸地,碰到的幾乎都是土著,槍炮比銀幣好使。
“那好,讓本使簡單收拾過,這就陪吳同知去見使節。”
吳綱作出請的手勢:“欽差自便就是,下官在外等候。”
沈溪看出來了,張濂口蜜腹劍,基本可以確定立身不正。
有什麼樣的長官,就有怎樣的屬官,這吳綱是弘治三年的進士,在張濂手底下做事,想清廉自守很困難,不跟上司同流合污的結果,就是被打壓,降職,仕途無門。
所以他不敢相信泉州府的任何一名官員。
沈溪穿好官服,帶上謝遷轉交給他的皇帝敕印,與吳綱一同出了驛館,還沒走上幾步,劉瑾便一路小跑追了出來。
“沈中允,你這是要去何處?”
劉瑾邊跑邊高聲叫道,“你好大的膽子,見使節也不叫上咱家,你這是要陷咱家於不忠不義啊。”
劉瑾追上來,氣喘吁吁。
吳綱打量連欽差都敢呼喝的劉瑾,驚訝道:“這位是?”
劉瑾沒好氣地瞪了吳綱一眼:“連咱家都不認識,咱家可是陛下欽命的副使,怠慢了咱家,砍了你腦袋。”
一句話就讓吳綱直皺眉頭。
劉瑾上來就對他一番恐嚇,他這個同知再不值,也是進士出身,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有些年頭。
一個沒權沒勢的老太監,又不是司禮監提督、掌印、秉筆、隨堂等內官,連東廠都沒機會染指,在吳綱看來毫無威脅,不屑地冷哼一聲,竟然轉過頭去,全當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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