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知道,他雖然當東宮講官不久,但所受非議卻是衆講官中最多的。
朱厚照頑劣,沈溪的教學方法在最初的確能起效果,讓朱厚照對歷史有更直觀的印象和感受,令其在賜宴上大出風頭。
弘治皇帝一看效果不錯,便讓沈溪再接再厲。
可後面重重壓力束縛住了沈溪手腳,不准他幹這幹那,連點兒起碼的獎勵都沒有,再想讓熊孩子認真學習,那實在太難爲人了,加上王鏊等老派講官看不慣沈溪的教學方式,於是沈溪不可避免成爲衆矢之的。
弘治皇帝爲了息事寧人,讓王鏊等老講官平息心頭的火氣,只好將沈溪調出去辦皇差,至於讓他省親,那纔是順道的。
如今海禁未開,要去泉州,過了長江就得順南運河到杭州,然後由錢江到衢州和江山,下船走陸路翻越仙霞嶺,經建寧到福州,然後纔到泉州。
於公於私,沈溪只能先去過泉州,將皇差完成之後才能折返回汀州,至於辦皇差能否帶家眷,這問題尚需謝遷“通融”,到底沈溪此番是回鄉省親,順道帶上家眷應該可行,他可不想將林黛一個人留在京城。
沈溪剛回到家,玉娘男裝來訪,這次她竟然堂而皇之到沈溪家的會客廳見面,並非跟以前一樣在外面隨便找個茶寮敘話。
“……聽聞沈大人辦皇差,可喜可賀。”玉娘上來竟然爲沈溪道喜。
的確,在很多人看來,能接受皇帝委派,成爲欽差去地方辦事,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尤其是沈溪這樣的新晉官員,更應該覺得這是祖墳冒青煙才得來的好差事!
沈溪卻覺得玉娘來者不善。
沈溪道:“玉當家且將來意說明,聽你這麼說,我心裡瘮得慌。”
玉娘啞然失笑,問道:“難道奴家於沈大人心中,便是這般不堪?”
沈溪心想,我以前的確很膚淺,覺得保住鄉試解元的頭銜應該對你和劉大夏感恩戴德,所以纔會接受委派,讓自己一次次步入險境,現在還擔心外戚張氏兄弟的報復。
但我現在知道了,但凡你來找我,跟謝老兒來找一樣,都沒好事。但謝老兒可是直接聽命於弘治皇帝,我辦的差事皇帝能知悉,對未來大有裨益。而你卻是聽劉大夏吩咐做事,我跟着行事,等級差了不知道多少。
見沈溪不答,玉娘只好無奈地道,“在下也不願打攪沈大人,只是此番公差,劉尚書派我沿途護送沈大人,沈大人不想見……恐怕也要朝夕相處呢。”
沈溪問道:“那江鎮撫是否與我們同行?”
玉娘怔了怔,搖搖頭,最後又不太確定:“劉尚書並未提及,但想來以江鎮撫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應該不會跟我們一起走。”
沈溪點了點頭,江櫟唯的確是“位高權重”,不過就算他再得意,也只是掛了個錦衣衛鎮撫的招牌,但只要一日沒擔任北鎮撫司衙門的鎮撫使,依舊沒法跟自己這個清貴的翰林相比。
沈溪行禮道:“那就有勞玉當家沿途多多照顧。”
這一禮,讓玉娘有些無所適從。
她如今尚未有官職官秩在身,沈溪一個六品命官給她行禮,於理法不合。
不過見沈溪態度恭謹認真,並非出於敷衍,玉娘趕緊回禮:“沈大人言重,保護您本就是在下的職責。”
沈溪暗忖,記得你說的這句話,別回頭又編排我做事,給我找麻煩害我就好。
玉娘這趟來沒有多說,只是告訴沈溪一同去泉州,在沈溪不知劉大夏有何特別安排之前,沈溪只能先當玉娘是隨行保護他安全的。
沈溪這次以外交使節的身份去見葡萄牙人,路上沒什麼危險,就怕到了地方後葡萄牙人囂張生事,以爲他是朝廷的大官把他給扣了要贖金,又或者兩國商談不成把他殺了……跟海盜談邦交大事,想想都讓人惡寒。
……
……
本來沈溪以爲要在京城過他在異鄉的第二個新年,現在知道要走,那年貨這些也就沒必要置辦了。
沈溪將雲伯叫來,交待走後老宅的維持情況,然後提前給雲伯發了幾個月薪水。雲伯一臉爲難:“老爺,您這纔剛當官,怎就要遠行?”
沈溪道:“我是回鄉省親,順道辦皇差,我走後要到五月底才能回來,中間府上有什麼修牆補屋之事,就勞雲伯多費心了。至於後院庫房裡堆放的東西,要看管好,這次我不會帶走。”
雲伯聽了有些擔心。
沈溪在倉房裡堆了不少貴重物品,其中大多是壽寧侯府以及李家送來的禮物,全都被沈溪歸置在那兒。
“老爺,就怕有人記掛,趁家裡人少前來竊取……”
沈溪輕輕一嘆:“實在看不住,丟了就丟了吧,不過京城的治安還算不錯,沒誰敢明目張膽到朝廷命官家裡偷東西,雲伯如果照看不過來,不妨請幾個幫傭回來,工錢方面我會照付。”
謝韻兒在沈溪面前曾誇讚過雲伯,說他爲人實誠,而且是知根知底的京城本地人,環境和人面上都比較熟,能幫忙打理好府邸。
沈溪手頭銀子不少,當初帶到京城的銀子就沒有花完,後來謝韻兒來京以及惠娘、周氏相繼從汀州給他送來大筆錢,沈溪當即拿了幾封銀錠給雲伯,讓他兌換銅錢後作爲幫傭的薪水。
至於宋小城等人,沈溪沒準備把他們留在京城,難得身邊有一羣好手,沈溪還指望到泉州後派上用場呢。
安排完,雲伯急忙去了。
之前雲伯就想讓兒子進謝府做事,算是子承父業,但因那時謝府不缺人手,這事一直拖延下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此番雲伯打算把兒子叫進府做事,算是給兒子一個鐵飯碗。
沈溪把宋小城叫來交待一番。
宋小城一聽,眼睛頓時亮了:“喲,大人,您出去辦皇差,那我們豈不就是……欽差大人的隨從?”
理是這麼個理兒,可事情不是這麼講的!
沈溪道:“我這皇差,有名無實,朝廷可能連一個欽差的行頭都不會給我,連車馬費估計都要自掏腰包。”
宋小城笑道:“總歸是欽差,見官大一級!況且有我們隨行,只要大人您一聲吩咐,指到哪兒我們就殺到哪兒!”
這話聽着讓人舒服,不過沈溪心裡卻有些犯嘀咕。
要說自從宋小城當上車馬幫大當家,又來一趟京城後,這人是越來越圓滑了。本來這是什麼壞事,畢竟人總是要成長的,可沈溪總覺得宋小城身上的坦誠和勤懇少了,卻多了市儈和對人的敷衍。
沈溪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吩咐道:“先去準備一下,把車馬什麼的備好,這趟剛開始還得走水路,時間可能稍微趕一些,若可以的話,你先行聯繫好船隻。”
宋小城道:“不用,不是有周當家麼?他早前說過,若狀元大人回鄉省親,他會爲大人備好大船,讓狀元大人回鄉走得舒舒服服……”
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要送自己歸西啊?沈溪腹誹不已,要說他對周胖子可沒多少好感,要說市儈,周胖子纔是箇中典型,這樣個靠欺行霸市起來的商賈,並非善類,同時隨着和戶部糾葛越深,周胖子跟汀州商會間有了一定利益衝突,沈溪與他都相互防備。
“儘量還是租船,跟着商船南下也可,總歸時間要快。”沈溪道。
宋小城辦事勤快,得到沈溪的吩咐,馬上出去聯繫。
對宋小城來說,能跟着沈溪出去辦皇差,這可算是走向人生巔峰了。
能當欽差大臣的隨從,那他就不再是以前那個見了人點頭哈腰的市井小民,不管走到哪兒官員都要巴結,指不定回頭沈溪就能給他弄個官噹噹,以後他就是吃皇糧的。
沈溪回到房間,剛在書桌前坐下,準備整理一下對葡萄牙人的認識,爲自己這次辦差捋順思路,林黛撅着嘴推開房門進來,走到他面前,直接坐在書桌旁另一張椅子上。
“我們要回去了嗎?”林黛明顯有些不樂意。
沈溪點了點頭:“朝廷派我到地方公幹,我們正好順道回鄉省親,怎麼,你不高興?”
林黛當然不高興,她的眼裡除了自己,只有沈溪,回汀州意味着沈溪跟謝韻兒團聚,可能還有陸曦兒跟她搶郎君,上天給了她得天獨厚的條件跟沈溪相處一年多,到現在她還沒解決自己的婚姻大事,這趟回去基本意味着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能多留些日子嗎?不是說過了年纔回鄉?”林黛泫然欲泣,委屈得差點兒哭出來了。
沈溪大概能理解林黛的心態,用手勾了下她的瑤鼻,令小妮子羞紅着臉往後躲。
“我們先去泉州辦事,估摸要到三月才能回汀州,這一路上我們不是有許多時間相處嗎?”
沈溪臉上帶着壞笑,“若你實在急着成爲我的小娘子,那我們在路上把好事辦了便可,指不定回去的時候,給娘抱個大胖孫子回去。”
林黛這下有些招架不住,臉蛋一片通紅,罵道:“呸,誰給你生孩子?再說……也沒那麼快啊……”
沈溪將她的身子攬過來,笑道:“那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下林黛被問得回不上話來了,既想點頭,又想搖頭,更想腳底抹油開溜,不過這可是她期盼已久的事。
“那……那我們就……”
“就怎樣?”沈溪不依不饒。
林黛把頭低下,一臉無所適從的樣子,聲如蚊蚋:“你想怎樣……便怎樣……”
小美人在面前嬌豔欲滴,任君採擷,對沈溪來說這是多麼大的榮幸,可沈溪卻總覺得這樣做,沒名沒分的,太過對不起面前這個把身心都託付給他的青梅竹馬。
“黛兒,我們還是回去問問孃的意思吧,讓爹孃爲我們主持婚禮,正式把你娶進門……”
“哼,你就是不想娶我,壞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羞憤難當,掙脫開沈溪,頭也不回地跑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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