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城投奔外戚黨,令戶部及有司衙門對其展開的追查不得不中止。
一旦案件涉及到張氏兩兄弟,案子就被賦予不同的意義,國事就變成皇帝的家事。再加上弘治皇帝拔擢高明城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作爲大臣只能體會上意,就算江櫟唯想繼續追查,劉大夏也會阻止。
就好似江櫟唯所說,案子已經基本到此爲止。
府庫盜糧案偵破後,張氏兄弟手頭相對拮据,對弘治皇帝的“上貢”少了許多,不過在高明城投奔後,兄弟二人出手頓時闊綽起來,弘治皇帝也多次在公開場合誇讚兩個小舅子辦事牢靠。
至於張氏兄弟辦了什麼事情讓皇帝大爲嘉許,儘管所有知道高明城底細的大臣都心知肚明,卻不會主動捅破,皇帝的面子還是要顧忌的!但一個個均在心底卻揣測這回高明城到底出了多少錢,才讓弘治皇帝赦免他的大罪,還避開吏部考評提拔任用。
不過這些都跟沈溪沒什麼關係。轉眼到了冬天,沈溪依然是行走於家裡、詹事府、東宮和文華殿間,給太子所講也按照張皇后和王鏊的要求,迴歸到了《二十一史》,講的是正史,不過偶爾中間還是會穿插他的白話歷史講座,讓太子能聽懂。
朱厚照對沈溪有些不太滿意,尤其是沈溪表明不再教他好玩的事情,連蹴鞠的具體玩法也不肯說之後。
但朱厚照剛被老爹責罰過一次,頑劣習性稍微收斂了一些,至少不會明目張膽跟講官唱反調,雖然曠課的情況仍舊很嚴重。
“……先生,你總跟我講什麼隋唐宋元的,怎就不聽你講講我朝的皇帝?我想知道我的祖宗們都做了什麼事情!”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最喜歡出難題刁難人,明知道沈溪的職責並不包括講國朝的歷史,朱厚照還是要追問大明開國以後的事情。
沈溪搖了搖頭,敷衍道:“我大明天子兢兢業業,非前朝皇帝可比。”
“說好聽的誰不會?我那些祖宗再英明神武,能比得上秦皇漢武?”朱厚照不屑地撇撇嘴,“很多人還誇我父皇可比上古的堯舜禹湯,每次父皇都說自知不能及,回頭來卻又說,其實他很希望能像上古先賢一樣治理好國家,還讓我跟他一樣勤政愛民……當皇帝的是不是都口是心非?”
沈溪苦笑了一下,這熊孩子是怎麼得出他老爹“口是心非”這個結論的?就因爲對他這個兒子寄予厚望?
不過朱祐樘對兒子的殷殷囑託倒是情真意切,可是一個尚且不到九歲的孩子,他懂得什麼?但想想朱祐樘再過幾年就要駕鶴西去,皇位最終會落在朱厚照手上,其實朱祐樘如今的囑託已經是非常必要了。
沈溪微微搖頭:“如今大明乃是太平盛世,此爲陛下之功。”
朱厚照嘖嘖兩聲,道:“原來你跟那些大臣一樣,都是阿諛奉承之輩,哼,我將來當了皇帝,一定不比我父皇差,不信咱們走着瞧!”
小夥子有魄力,不過你這麼咒你老爹,真的好麼?
沈溪將講案翻過一頁,繼續講課:“太子,接下來講的是《宋史》,本紀第三十八……”
沈溪不管朱厚照願不願意聽,他總要根據自己的課業進度來授課,朝廷發給他俸祿,就是讓他教太子讀書,無論做什麼工作都要對得起自己的俸祿。
沈溪目前的工作其實蠻輕省的,因爲給太子講《二十一史》,不需要讓太子通篇背誦,只要講一遍,讓太子知道這些朝代的皇帝和著名人物有什麼成敗得失便可。
這在別人看來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因爲就算是進士出身的講官,也不能做到全然撥開歷史的迷霧,沈溪儘管也做不到,但他思想開明,往往給朱厚照稍微解釋一下,就能讓朱厚照理解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可取之處,不足的地方又在哪兒。
這跟平常講官直接把皇帝定爲“明君”或者“昏君”,把一個大臣定義爲“忠臣”和“佞臣”截然不同。
沈溪的做法,不去評價歷史上某個人物,而是講解這個人物做了哪些事。
沈溪在講,朱厚照則用手支着腦袋剛好掩住雙眉,閉着眼睛在那兒打盹兒。
沈溪對此無能爲力,他本想以自己的方式方法好好教導太子,用好玩和有趣的東西激發太子對學習的興趣,奈何上司王鏊不同意,連張皇后都將他叫去囑咐一番不能任由太子胡鬧,沈溪還能有什麼辦法?他只能跟別的講官一樣,抱着講案,把自己該說的說完,然後安心等着領俸祿。
朱厚照睡了一覺醒來,沈溪還在那兒講,他終於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沈先生,我聽你說那些個當皇帝的都不安生,不是今天這裡鬧災,就是明天那裡發生叛亂,我們大明爲何就沒這些?”
沒有?只是不讓說而已,大明朝的叛亂還少了?如今西南那邊還亂着呢!只是因爲波及的範圍不大,在地方上就被平息,基本都是以匪患申報,越是邊疆窮困之地,越容易出現叛亂。
除此之外,如今東南沿海很多省份便在鬧倭寇,只是情況還不是很嚴重,沒到嘉靖時舉國爲此擔憂的地步。
“那不知太子對於叛亂之事,持何態度?”沈溪問了一句。
沈溪非常清楚,朱厚照當政後最想得到的不是別人對他文治的誇讚,他對老爹以文治國那一套不太感興趣,他崇尚的是武功方面的建樹,比如他便自封爲“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一手導演了應州大捷,親征叛亂的寧王……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道:“這還用說嗎?我一定親率大軍把他們都剷平,哼,我當皇帝誰敢反叛我,我讓他死得很難看!”
沈溪嘆了口氣,看來朱厚照這性格不是後來養成的,而是打小就有這種不靠譜的想法。
沈溪很想說,你跟你曾祖父英宗朱祁鎮很像,當年他也是跟你一個想法,親征瓦剌,最後的結果呢,土木堡之變,你曾祖父不但皇位丟了,連小命都險些不保,雖然後來奪門之變拿回了皇位,當國力因此損耗巨大。
若不是你老爹給你留下一衆忠臣良將,你將來或許會步你曾祖父的後塵!
朱厚照見沈溪不語,不太滿意道:“你還沒說,爲何到我朝後,地方就沒那麼多叛亂了。”
沈溪將講案繼續翻到下一頁,擡起頭道:“或許是我大明曆代皇帝勵精圖治吧。”
沒辦法,給太子上課的規矩便是如此,他只能照辦,國朝的歷史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若朱厚照要問祖上歷代皇帝的功績,他可以說,若論爲政之“失”,必須要三緘其口。
說是教歷史的責任是要讓太子“以史爲鑑”,但其實是拿前朝的歷史來作爲借鑑,本朝的歷史包括皇帝和重要大臣基本被選擇性跳過。
沈溪正上着課,外面突然有人傳報說王鏊來了,朱厚照憤然道:“又是這老傢伙!”
自從朱厚照因爲捉弄王鏊的事被罰後,便耿耿於懷,試圖再度尋找機會對王鏊展開報復,可惜一直沒發現好時機和報仇的方式方法。
王鏊這次來的目的不是爲太子朱厚照授課,而是爲了監督沈溪,怕沈溪又出什麼“幺蛾子”。
人進來後,沈溪目不斜視,根本就沒有向王鏊行禮的意思,因爲這會兒他正在給太子上課,這比什麼都重要,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
王鏊在旁聽了一會兒,微微點頭,看來他對沈溪如今的講課方法比較贊同。
沒過多久,沈溪的課上完,朱厚照第一件事就是閃人,到外面的御花園玩蹴鞠去了,連招呼都不跟沈溪和王鏊打一聲。
“你所教的倒沒什麼問題,只是教過後,不是應該向太子提些問題,看看他是否掌握了嗎?”王鏊開始雞蛋裡挑骨頭。
沈溪道:“王學士提醒的是,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王鏊臉色有些難看:“別總想對老夫敷衍了事,你教的是太子,那是一國儲君,這些事用得着老夫提醒你嗎?”
沈溪知道王鏊看他不順眼,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他做什麼都是要被挑剔,不過他不會跟王鏊爭辯,畢竟對方是他的上司,掌管他的前途,只能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正說話間,外面有人傳報,說是謝大學士來了。
王鏊本來還想嚴厲斥責沈溪一通,此時也不得不跟沈溪一起出外迎接。
謝遷悠閒地走了過來,見到沈溪和王鏊在一塊兒,稍稍有些驚訝:“濟之……王學士也在啊?”
沈溪知道,謝遷和王鏊是同年進士,當時謝遷是狀元,王鏊是探花,二人在朝中的關係一向不錯。
王鏊一看就知道謝遷不是來找他的,行過禮後問道:“謝閣老前來,可是爲太子學業之事?”
謝遷擺擺手,笑着說:“我有事來找沈溪,沈溪,你過來。王學士,你看這是否……”
王鏊心中氣憤難平,你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親自找來,找的不是我這個詹事府少詹事侍讀學士,而是區區的詹事府右中允翰林修撰,這就好比是說,你本事不行,我有事也不會找你幫忙。
王鏊不滿地問道:“卻不知是何事?”
謝遷愣了愣,這才苦笑:“有些事不方便對王學士說,回頭自會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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