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溪和謝韻兒的“姦情”敗露,他們在家裡的相處就開始變得尷尬起來,林黛躲在東廂房幾天沒出來,每天茶飯不思,小臉消瘦,令去探望的沈溪看了不由心疼。
沈溪好說歹說仍舊無用,加上問心有愧,只好多去陪小妮子,哪怕她不理不睬也坐在旁邊守着她,幾天下來都沒跟謝韻兒單獨相處。
謝韻兒本來想去跟林黛認錯,可仔細一想,她與自己的相公同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錯之有?
最後謝韻兒稍微埋怨沈溪,覺得沈溪不提前把事告訴林黛,纔會出現最後尷尬的局面,因爲她自己也意識到,那天既是林黛撞破了她跟沈溪,也是她撞破了沈溪和林黛。
直到沈溪說明自己跟林黛之間尚未圓房,謝韻兒纔將信將疑,不再對沈溪有所怨責。
不過是小夫妻耍花槍,謝韻兒並未見怪,其實從她第一天認識沈溪和林黛開始,就挺羨慕沈溪和林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的她從未想過,將來會有一天嫁給沈溪,而且會愛上這個小郎君。
沈溪每天家裡、詹事府和皇宮三處走,主要公事便是陪太子讀書,太子越頑皮,他的公事越輕省,兩天一休還不算,經常是坐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回來整理好記錄,任務就算完成。
連給沈溪調差事的謝遷,都覺得沈溪有點太“閒”了,好幾次在前往詹事府佈置工作時,均提到,若沈溪空閒,可回翰林院幫忙修書,《大明會典》的修撰停滯不前,關於建文年間的舊事,當前除了沈溪能修之外,別人沒有那見識和才學,更沒膽子編修。
沈溪的回答很乾脆:公事繁忙,恕難從命。
這天沈溪剛進宮,沒到擷芳殿,就見太子朱厚照一個人坐在東玉河邊的涼亭裡吃點心,要說平日太子身邊都是隨從如雲,他是如何單獨跑出來的很是蹊蹺,見太子臉上有污漬身上髒兮兮,如同從泥堆裡鑽出來一般,大概便明白了,這是太子調皮,趁着人不注意偷溜出來玩。
“你等等!”
就在沈溪視而不見徑直走過涼亭時,太子發話了,將沈溪叫住。
“參見太子。”
沈溪恭恭敬敬行禮。
太子拿着糕點走過來,打了個哈欠:“看見本太子,就這麼過去了,什麼意思啊……別以爲我不認識你,你叫沈溪,是吧?經常看到你在旁邊拿着筆,你都在寫什麼?”
沈溪道:“回殿下,臣每天所做記錄,是太子的日常起居和學習情況。”
“哦。”
朱厚照點了點頭,“有什麼好記錄的,我平日讀的書多了,你都能記下來嗎?”
太子不但貪玩,而且自負,這是身邊人給他慣出來的毛病,總是吹捧他這個太子有多聰慧,在同齡人中是多麼出類拔萃,吹得那是天上有地上無,但其實只是聰明跳脫了點兒,若非有太子的光環加護,這樣自以爲是的熊孩子以後很難有出息。
“臣儘量記錄下來,不會有錯漏。”沈溪道。
太子輕輕一哼,神色間多有不滿,道:“聽說你是今科狀元,是我大明最聰明的人,我現在有個問題問你,若你答不上來,那最聰明人的頭銜就要歸我,你願不願意比試?”
沈溪近來風頭很盛,主要因他在朝堂上令蒙古人出糗,一個十三歲的狀元郎以智計將蒙古國師鬥敗,民間如今已有人傳誦沈溪的故事,更別說是皇宮這種本來消息就很封閉的地方,宮闈有什麼消息,太監和宮女都會談論,太子想要知道容易得很。
但跟太子比試學問,這顯然沒什麼必要,贏了不會有多光榮,反倒會讓太子記恨,以後給你穿小鞋。若輸了,丟人不算,太子會更加囂張跋扈,以後更不會用心學習。
念及此,沈溪道:“回太子殿下,臣不過是多讀了幾年書,論才學自然比不上太子。太子師出名門,有衆多才學過人的名家教導,將來在學術上的造詣,必定在臣之上。”
朱厚照冷笑不已:“別說這些廢話,你說將來比你強,那就是現在不如你咯?本宮命令你跟我比,要是違抗……哼,我就找人打你屁股,打得你皮開肉綻,生活不能自理!”
熊孩子本來就很要命,還是個滔天權勢的熊孩子,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我就算不是你的日講官,也算得上你半個先生,作爲太子不禮遇先生,居然想打我,這到底是爲人臣還是爲人師?
“殿下請出題。”沈溪道。
朱厚照臉色帶着些微得意:“且說樹上有三隻鳥,我用弓箭射下來一隻,樹上還有幾隻?”
這算什麼問題,腦筋急轉彎?還是小兒科的腦筋急轉彎!也只有朱厚照這樣八歲的孩童纔會覺得能回答出這種問題的人,是真正的“聰明人”。
沈溪故作沉思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回殿下,臣以爲……應該剩下兩隻吧。”
“錯!”朱厚照拍手道,“都說你聰明,我把樹上那隻鳥射下來,旁邊兩隻鳥不就飛走了?那樹上一隻鳥都不剩下!”
沈溪拱拱手道:“太子的邏輯思維很強,臣自愧不如,不過臣有一事相問,殿下怎知道旁邊兩隻鳥一定會飛走?”
沈溪誇讚朱厚照的“邏輯思維”能力,以朱厚照的見識,自然聽不懂這話,他斜着頭道:“我把鳥射下來,旁邊兩隻看到了,能不飛走嗎?輸了就輸了,可不許賴賬,現在本宮命令你,把大明朝第一聰明人的位子讓給我!”
“殿下想要,只管拿去便是。”沈溪道,“可是臣仍舊不理解,萬一旁邊的兩隻鳥都是瞎子……而且是聾子,或者他們在留心別的什麼事情,沒發覺旁邊的同伴被人射中呢?”
“嗯?”
朱厚照眨眨眼,一下子愣在那兒。
他平日跟人玩耍,又或者與人探討學問,又或者玩這種腦筋急轉彎的問題,絕不會有人跟他耍心眼胡攪蠻纏。
沈溪跟這些人最大的不同,是思維開闊,想問題不會侷限一隅。
“那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是瞎的聾的?”朱厚照鼻子微微皺起,瞪着沈溪。
沈溪搖頭道:“正因太子這問題問的不是很清楚,臣不知,纔要問明白。就算兩隻鳥未瞎未聾,可三隻鳥在樹上,很可能是一家三口,一隻被射中,另外兩隻未必會走,若是要爲這隻鳥出殯,那可能會飛來更多的鳥,那問題的答案就不是一隻沒有,又或者是兩隻,而是很多隻,至於有多少隻,就看這隻被弓箭射中的鳥,有多少親戚了。”
沈溪自問在胡攪蠻纏上,跟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大臣尚有差距,不過跟一個熊孩子相比,他的辯才就高得驚人了。就算朱厚照再有十個腦子,也沒法在這種辯論性問題上勝過他分毫。
朱厚照瞪着眼,嘴巴稍微張大了些,想了半晌後才以幾乎疑問的口氣問道:“鳥也要出殯?”
“人要出殯,鳥爲何不能出殯?其實呢,學生有個淺見,問題的答案來自於求真,求真則要通過實踐,若太子親自試驗一下,在三隻鳥並排在樹上時,親自射下來一隻,看看另外兩隻的反應,方知樹上到底有幾隻。”
沈溪恭恭敬敬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建議。
但這建議根本就是扯淡,朱厚照貪玩,學習都學不好,更別說是弓馬騎射,再加上找到三隻鳥同時在樹上這麼一個獨特的條件,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實踐。
朱厚照心裡有些惱恨,瞪着沈溪好像要找岔,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劉瑾的聲音:“太子,老奴可算找到您了。您何時跑到這裡來了……哎呀,太子身上髒了,你們快去給太子更衣!”
因爲朱祐樘夫婦知道太子貪玩,所以對照顧太子的僕從有過吩咐,隨時都要保持太子儀容整潔,替換的衣服常備在側。
朱厚照過去讓劉瑾等人服侍換衣,同時回過頭惡狠狠瞪了沈溪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說,你等着,我回頭一定把你第一聰明人的頭銜給奪過來。
等太子在劉瑾等人陪同下離開,靳貴姍姍來遲,尚不知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太子?”
靳貴看着遠去的背影,“沒什麼事吧?”
沈溪道:“沒事,太子問了我個問題……”
靳貴當即就把筆拿起來,問道:“是何問題?”
沈溪不解:“你不是準備把太子的問題記錄下來吧?”
“那是當然,太子難得有學問上的事相問,若不記,那就是爲人臣之錯漏。你且說來,我將此事一記,不做隨堂記錄,只是留待日後查用。”
左右中允對太子日常起居、學習的記錄,分爲重要和不重要兩項,一種是記錄好會呈遞給皇帝,屬於“精華版”,這精華版的內容主要是太子的讀書情況,以便皇帝能隨時瞭解兒子的讀書進度。
另一種則是不太重要的。
關於太子幾時起牀、用餐,這些內容主要由內侍官記錄,回頭由詹事府進行整理後留檔,若遇太子身體有恙,會從這些類似於帝王起居注的文檔中找到太子日常生活中的錯漏,防微杜漸,平日裡皇帝可沒心思翻閱太子日常起居記錄。
太子的事,總歸是要記錄的,以防因記錄不全而被皇帝問責。
沈溪在詹事府做了一段日子的工作,對於規矩自然明白,點點頭,便將先前太子之問以及他的回答一一說了。
靳貴記錄後不由笑道:“沈中允不覺如此,非爲人師者所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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