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與唐伯虎同爲解元,但含金量卻大不相同。
唐伯虎爲應天府鄉試解元,南直隸畢竟是大明朝核心之所在,南京還是大明朝的陪都,歷來江南出才子,一個應天府鄉試解元,堪比會試會元,這也是唐伯虎聲名迅速崛起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至於福建鄉試解元,相形之下則顯得有些黯然無光。
若沈溪跟唐伯虎比試才學,未必能一較高下,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采到底沒有準確的判斷標準,可沈溪現在要跟唐伯虎所挑戰的卻是繪畫。
繪畫這東西,多少還是有筆法、風格和意境的造詣區別,就算畫的不是同一類型的作品,一個懂畫之人還是能分辨出好壞。
本來是會試前一次探討學問的文會,隨着專門到處砸場子的唐伯虎到來,變成一次繪畫的比試,在場的舉子不僅沒有感到掃興,反倒興致勃勃,很多人到現在爲止都還沒真正見識過名聞天下的唐伯虎的畫功。
其實大多數人,也是到了京城後才聽說有唐伯虎這麼號人,畢竟唐伯虎聲名崛起也就才半年不到的時間。他們很想知道,如今風光無限的唐伯虎到底有多麼神乎其技,令那麼多人對其趨之若鶩,甚至畫一幅畫,都要收十幾兩、幾十兩的潤筆。
以至於沒什麼人在意沈溪的畫功,先入爲主,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畫功再強能好到哪兒去?倒是不自量力要跟唐伯虎比試,真可謂不知道天高地厚。
只有蘇通對沈溪抱有足夠的自信,可他的信心,僅僅是對於沈溪畫人物畫,尤其是春|宮畫技法的佩服。
趁着還在拼桌子準備畫紙的空當,蘇通提醒道:“沈老弟,既然沒設定畫什麼,那你就畫人物畫……”
沈溪沒說什麼,他稍微留意了一下旁邊的王陵之。整個閔生茶樓二樓,也只有王陵之端坐在那兒,這會兒正凶狠地望着唐伯虎,那目光如同要殺人一般,令唐伯虎不經意看到後心生幾分疑惑。
這位是誰啊?我欠了他錢,前來討債的不成?
桌子拼好,上面畫紙鋪展開,所有人都圍攏上來,就連那些本沒有應邀參加文會的舉子,適逢路過,又或者在隔壁旅店以及茶樓偶然聽說,全都聚集到了閔生茶樓。
這些人中以南直隸舉人居多,他們多是來爲唐伯虎加油助威的。在他們心目中,就算不服唐伯虎,唐伯虎也該輸在我們江南學子手下,你們福建山角旮旯裡的毛頭小子也想出風頭?若你贏了,讓我們這些不如唐伯虎的人還有何顏面可言?
唐伯虎本來在江南學子中已經算得上是“公敵”,可突然之間他又成爲江南學子的一杆旗幟。
沈溪看這架勢,若是再來一羣姑娘做粉絲,舉着標語高呼口號,就真的跟後世大明星開演唱會差不多了,可見這唐伯虎平日裡做事是多麼張揚和高調。
“沈公子,請吧。”
唐伯虎將筆提了起來,表現得還挺客氣。他旁邊自有人給他潤筆研墨,而沈溪則是連研墨的事都要自己做……蘇通畢竟不是書童,最多是搭把手。
唐伯虎到底已屆而立之年,爲人張揚,但卻頗有心機,他先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如同在揣摩要畫什麼,但其實是在觀察沈溪,想看看沈溪要畫什麼。
唐伯虎想的是,你想與我畫不同風格的,最後難分伯仲,倒不如我根據你畫的來。
如果你畫人物畫我覺得無法超越,那我就選擇山水畫,這樣起碼打個平手,如果你畫山水……哈哈,既然你想找死,對不起,這恰好是我擅長的,我視你畫的什麼跟着畫,在題材和畫風都相同的情況下,別人一眼就能明辨高下。
如此一來,唐伯虎便立於不敗之地,經此比試,名聲又可以漲一大截,或許對接下來的會試有所助益。
沈溪卻沒想那麼多,連唐伯虎都不去看,直接拿起筆就在紙上作畫。
旁人一瞧,這孩子太莽撞了,你跟唐伯虎比繪畫,應該先沉澱一下,有了思路再落筆,你這麼直接作畫,原本那微乎其微的勝算都沒了。
沈溪其實沒什麼好考慮的,因爲他所用的根本就是唐伯虎的繪畫技巧,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只需要知道唐寅中晚年的作品風格,還有哪些名畫即可,他所畫的,卻是唐寅在四十五歲左右作的一幅作品《春山伴侶圖》。
沈溪落筆之前,蘇通本不怎麼擔心,畢竟他親眼見識過沈溪的人物畫,那叫一個栩栩如生,但等他察覺到沈溪所畫的是山水而非人物時,他開始緊張起來,趕緊出言提醒:“沈老弟,你……”
沈溪心境全都沉浸在他這幅《春山伴侶圖》之上,本是山巒疊嶂,卻沒有亂世嶙峋的突兀,而是線條柔和,有種春日遊山陽和日暖之感。山巒秀美,山石皴法豐富而精湛,間以雜樹,明暗遠近之間,韻度頗佳。
在明朝,繪畫基本分成南北兩派,南方畫派講求遠近層次感,而北方畫派講求的是氣勢滂沱。
唐伯虎早年畫風,“遠攻李唐”、“近交沈周”,師從南派兩大家沈周和周臣,所以他早期的繪畫,屬於南派。但唐伯虎在中晚年後浸淫書畫,逐漸將南北兩派融會貫通。
如今剛好是唐伯虎踏入大成門檻前的關鍵一步,其繪畫技藝雖然已頗具風采,但仍舊沒有將氣勢滂沱融入進自己的畫風之中。
沈溪開始作畫,那邊唐伯虎瞟了一眼,迅速安下心來。
既然是山水,在他看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唐伯虎畢竟是以山水畫聞名,到三十歲時,他的山水畫甚至超越了沈、週二人,在江南名噪一時。他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壞念頭:“不管你畫什麼,我只需要跟着畫就行了,到時你便相形見絀!”
有了這主意,他故作沉吟之態,實則是暗暗觀察沈溪所畫山景,大致根據沈溪的畫意,開始徐徐落筆。
閔生茶樓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兩大解元比試繪畫的消息迅速散播開來,不管是南方學子,還是北方學子,只要在閔生茶樓附近的,都想過來瞧瞧熱鬧。
隨着人聚集,到後面不但閔生茶樓二樓,就連一樓都人滿爲患,很多人只能從下往上看,又或者到對面酒肆去,隔着打開的窗戶往這面瞧熱鬧。
沈溪的畫風相對沉穩,對他而言,一幅畫並不需要太過刻意,更不需要速度,做到張弛有度就行了。
而唐伯虎則一味想壓制沈溪,落筆之間非常快捷,這主要源自於他對“蘭陵笑笑生”的不服。
唐伯虎這一快,反倒不如平日裡作畫那般嚴謹,風格雖然沒變,但着墨顯得有些單薄,落筆後他自己也能感覺出畫風似乎底蘊稍顯不足。
反觀沈溪那邊,雖然畫得慢,但非常沉穩,小小的皴法都不會懈怠,等畫從輪廓,繼而到一幅整幅的畫成形後,畫風的大氣磅礴顯而易見。
唐伯虎畢竟與沈溪立在對桌,他所能見到的,僅僅是一幅倒置的山水畫。
唐伯虎不時擡頭去看沈溪,想要觀察沈溪繪畫的技法到底有什麼訣竅,可越看,他心裡就越犯嘀咕,他本以爲沈溪落進了他的圈套,勝券在握,可一幅畫沒成,他便有種“中計了”的感覺。
因爲沈溪這幅畫,怎麼看都不像是初學者所畫,更可甚者,連他這樣浸淫書畫二十年的人,也分辨不出沈溪畫風的風格到底是隸屬何門何派。
唐伯虎心中仍舊在賭氣:“我堂堂唐寅,豈能輸給你這小後生?”
本來唐伯虎還可以增加一些個人的理解,對畫風進行修改,但他偏偏慪氣,既然看不出沈溪的風格,也就不再理會,而僅僅是根據之前開的頭,強行收尾。
如此一來,唐伯虎筆下便出現一幅不倫不類的《春山伴侶圖》。
等他放下筆時,旁邊人讚歎不已,畢竟以唐伯虎的畫功,遠非平常人能及,即便是眼前這副虎頭蛇尾之作,當世名家也會讚歎一句:“畫的不錯。”
等唐伯虎畫好後,沈溪那邊仍舊是不急不躁。
在場懂畫的人不少,卻沒有一人能分辨沈溪畫風的流派,反倒覺得,沈溪的畫風與唐伯虎很相像,甚至一些皴法,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唐伯虎不由暗自揣度:“他爲何要仿我的風格?難道他以前見過我的畫作?”
帶着疑問,一幅《春山伴侶圖》完成,但沈溪仍舊沒有落筆,他還要在上面題詩,這也是這幅畫的精髓之所在:“春山伴侶兩三人,擔酒尋花不厭頻。好是泉頭池上石,軟莎堪坐靜無塵。”
配合畫作上兩位文士盤坐於臨溪的磯石上尋幽晤談的場景,平添了幾分雅緻,更成爲這幅畫的點睛之筆。
等沈溪落筆後,唐伯虎率先發出質問:“沈公子,爲何要模仿在下的畫風?”
連旁人也看出來了,這兩幅畫作實在太像,無論是所畫內容,還是繪畫技巧,便連意境都頗爲相似。只是誰模仿誰的問題,不太好說,論大氣,似乎是沈溪的《春山伴侶圖》更勝一籌啊。
沈溪擡頭望着唐伯虎,故作驚訝之色:“唐公子的話在下不得其意,這信手之作,全然隨筆,何來模仿一說?”
蘇通這時候跳出來,不屑一顧道:“閣下莫不是認爲自己輸了,想賴賬不成?不知道你們比試作畫,卻是誰先落筆,誰跟在後面畫的……我看你這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自認不及,便反咬一口,以混淆視聽。”
饒是唐伯虎臉皮厚,這會兒也不由面紅耳赤。
他之所以認爲沈溪是在模仿他,是因爲他知道,有些繪畫技巧純粹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沈溪卻運用自如。
要說一兩個技法也就罷了,偏偏沈溪整幅畫中,跟他所用皴法和技法相同的地方,不勝枚舉,這簡直是把他以前的畫拿去研究到爐火純青纔來跟他挑戰。
卑鄙啊,居然拿我的技法,來下我的威風……
可唐伯虎細細一想,不對啊,要說他名聲鵲起,也就幾個月時間,以前別人也不會拿他的畫作爲研究對象。
若沈溪只是研究了一兩個月,就能把他的畫研究得如此透徹,那繪畫的造詣恐怕遠在他之上。更有甚者,今日他前來並未知會旁人,進來後又是他主動提出比試,沈溪根本無從提前有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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