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嵩躍很無奈,雖然他平時囂張跋扈,但面對沈溪時還是顯得底氣不足……沈溪對他的影響太大了,可以說是他胡嵩躍的恩人。
從沈溪手裡得到那麼多好處,他從底層軍官成長爲兩三品的武官,放到地方都是都指揮使一類的官職,現在只是因爲手下幾個人犯錯而質疑沈溪的帶兵方式,這樣會顯得很沒品,所以胡嵩躍最後只能帶着幾分氣惱離開。
在下午的時候,法院那邊案子審問有了結果,幾個擾民的大頭兵分別被判處一到兩個月監禁,杖刑二十。
這結果看起來很重,但其實也就是正常判案,連沈溪也覺得這案子斷得沒什麼問題,不過因爲蘇通和鄭謙初來乍到,一上來便拿官兵立威,讓幾個統兵將領都不那麼甘心,因爲他們害怕蘇通和鄭謙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們,所以決定先打打預防針,主動到沈溪這裡來告狀和求情。
這次就不是胡嵩躍一個人來了。
一次性來了很多人,甚至連不屬於邊軍體系的宋書也過來說和。
宋書知道他手下那羣老爺兵的做派,偷雞摸狗調戲婦女的事情沒少做,若是栽在新成立的法院手裡,他很難去撈人,還不如搶先去跟沈溪告狀,試着把法院這個新衙門的威信降下來,免除將士們的後顧之憂。
但顯然他們這種舉動在沈溪看來就是胡作非爲。
面對黑壓壓一大羣人,沈溪毫不客氣地道:“此前城內沒有專門的斷案衙門,有了案子沒人審問你們吵個不停,現在終於有人做主了,判案還相對公正,你們有何資格到我這裡來反對?”
在沈溪質問下,在場人等皆默不做聲,他們也有些慚愧,畢竟蘇通和鄭謙是沈溪專門請來的,還是兵部主事,放到地方是知府、巡按之類的大官,且深受皇帝信任,從種種角度而言,蘇通和鄭謙負責法院工作有其合法性,只是這些人不想把自己歸到陌生人管轄下。
沈溪再道:“或許你們覺得,如此判罰有些重,但自古以來官兵擾民就是大罪,大明也不例外。擾民不單純指姦淫擄掠,若真到這地步可以直接定死罪,不管功勞如何也不能改變,現在他們犯的錯誤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若不懲戒,以後只會變本加厲……你們難道希望自己手下的將士胡作非爲,跟百姓關係水火不容嗎?”
劉序道:“大人,您消消氣,我等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覺得那些兵丁要被關押兩個月左右,時間有些長了。”
沈溪道:“之前不是已關押過他們一段時間?哪怕審判前的關押也算在期限內,估摸再有半個月到一個月時間,他們就可以從牢裡出來了,若他們可洗心革面,好好對待百姓,那不失爲一條好漢,若不思悔改,甚至出來後還想找人報復,趁早滾出軍營,我沈某人不帶喜歡窩裡橫的士兵,把本事都用在戰場上!”
劉序等人皆面面相覷,不過只能俯首領命:“是,大人。”
“我再重申一下軍規軍紀,新城乃是軍民共建,從軍官到士兵要做到不拿百姓一針一線,買賣公平,不調戲婦女……咱們軍隊如果是魚,那麼百姓就是水,要做到軍民魚水,融爲一體!”
說到這裡,沈溪擺了擺手:“好了,沒事你們就退下吧,跟了本官很久,你們應該明白事理!”
沈溪在軍中威信太高,本來不太容易辦成的事,在沈溪一力推行下就很變得很順利。
那些有意見的功勳將領,相視一眼,然後灰溜溜退下,結果就是法院就此在新城站穩了腳跟,沒人敢去質疑這新衙門的權威。
蘇通和鄭謙的到來,爲沈溪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他終於不再用去過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唐寅也不太想去理會這些繁瑣的糾紛,雖然他不甘心與蘇通、鄭謙共事,卻也明白跟沈溪爭辯沒用,不如好好做事證明自己。
如此一來,城內形成一種良好的競爭氛圍,至少從一開始沒看出任何壞的趨勢。
各司其職,也是眼下新城諸多有野心和抱負之人的作爲,這讓沈溪很放心,不過暗中還是派人盯着,防止有人在軍中拉幫結派搞譁變,兵變的結果不是他能承擔的。
這兩天沈溪終於從之前一段時間的迷茫中走出來,知道自己未來的路該如何走,造船穩步推進中,第二艘大船已順利下水,而且造船經費遠少於之前預算……沈溪改進後的造船工藝,讓生產成本大大降低,隨着規模化生產,成本還會進一步下降。
朱厚照巡幸江南之事,在沈溪眼中只排在末位,接待工作他完全交給了唐寅和蘇通、鄭謙,事情跟他再無關係。
而就在此時,馬憐在沈溪跟前提及,有商賈要主動投效。
沈溪大概知道這位是誰,乃是在江浙一帶非常有名的商賈,甚至一度把生意延伸到北方草原的大商人韓乙。
“主子,若是您覺得此人不可信,就當奴沒跟您說……家裡人過來跟奴提及此人,奴推脫不過只好跟你介紹一下,若關係重大可置之不理,奴不想壞了主子的心情。”
馬憐說出來後顯得很擔心,生怕沈溪怪責她干涉政務。
沈溪道:“沒想到韓大掌櫃居然跟你兄長有牽扯……這個韓乙在江南一帶名氣很大,以前江浙地面的生意外邊人很難滲透進來,他在南京和京城都有靠山,官面和地方上都很吃得開。”
馬憐眨眨眼,問道:“那主子是用他,還是不用他?”
沈溪搖頭道:“我連此人都沒見過,如何能現在便做出決定?看情況吧,若他能爲新城帶來贏利,並且能恪盡職守不背後玩弄陰謀詭計的話,我倒是可以用一用……此人人脈和能力始終在那兒擺着。”
馬憐低下頭:“主子,奴其實不該提這種事……”
“沒關係。”
沈溪微微一笑,安慰道,“馬家煞費苦心把你送到我身邊,他們有何企圖,包括你兄長的目的,我心裡很清楚,不過平時不說罷了……其實你兄長沒做錯什麼,而且過去兩年他幫了我不少,我不能完全抹殺他的功績。”
馬憐楚楚可憐地望着沈溪:“全都有賴主子提拔。”
沈溪搖頭道:“若沒本事,誰提拔都沒用,每次遇到機會他都可以證明自己,若做不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不過這次他跟韓乙走得近,並非什麼好事,因爲商賈會帶着目的跟他交往,在這些大商賈心目中,人際關係其實也是投資,無利不起早嘛。”
……
……
沈溪同意接見馬昂舉薦的大商賈韓乙。
有關韓乙這個人,沈溪當初沒考科舉時便聽說過,那時韓乙生意做得還不像今天這麼大,其背後的靠山是南京城部分權貴。
讓沈溪有幾分忌憚的是韓乙曾爲張氏兄弟做過事,不過他們之間的交情有多深,包括後來張氏兄弟跟倭寇間的買賣是否有動用到韓乙的關係網絡,沈溪暫時沒有查到。
沈溪目前掌握到的情況,張氏兄弟賣貨主要用的是張家自己人,京城一些權貴牽扯其中,因江南世家衆多各種勢力糾纏在一起,龐雜繁複,沈溪沒法把地方上這些商賈和民間組織完全調查清楚。
“老爺,韓乙以前曾跟咱做買賣時,坑過咱,當時損失了一千多兩銀子……”沈溪把此事跟惠娘和李衿介紹過後,惠娘沒什麼反應,李衿對此卻很敏感,立即指出來。
沈溪有些驚訝地問道:“幾時發生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這下李衿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惠娘仔細回想,然後篤定地道:“大概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當時老爺還在湖廣任職,沒到京城出任兵部尚書……老爺不是交待要購買江西德興一帶的土地挖礦嗎?本來都跟當地的地主說好了,臨到頭他們卻突然漲了一千五百兩,經過打聽背後有這個韓大掌櫃的身影……當時妾身急着辦妥事情,就沒跟老爺說,這些年早通過開採銅礦石賺回來了!”
沈溪一聽便明白過來,惠娘獨立性很強,很多生意上的事並未跟他說,要不是突然提到韓乙這個人,惠娘或許在這種小事上一輩子都不會跟沈溪提及。
惠娘自然也就覺得李衿在這件事上有些多嘴多舌,但她沒去埋怨李衿什麼,繼續解釋道:“這個韓當家神通廣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結交,當時他鼓動地主漲價,也是在德興一帶有茶葉生意,咱們買地影響到他的收益。聽說此人還算有情有義,並非那種見利忘義之徒,但具體如何卻沒人見識過,其防備心很重。沒想到他會親自到新城來,看來是想投奔老爺,爲老爺做事。”
沈溪道:“其實我擔心的並非他是否誠心誠意,我可不指望這種人對我完全歸順,但要防止他吃裡扒外,一邊跟我做買賣,一邊卻跟倭人有牽扯,那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
惠娘皺眉:“那可就說不準了,若他真跟倭寇有牽扯的話,老爺不提前查知……”
話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沈溪道:“但說無妨。”
惠娘道:“妾身的想法,老爺最好將他的出身來歷和做買賣的細節調查清楚,若是等事後再將之法辦,那時老爺可能會失去人心。”
“其實現在希望給老爺效勞的人很多,而生意人爲了利益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可能每個商人背後都有污點,所以他們很怕被人揭發,若是老爺存心要跟他們計較,而且還是在收攏後再論罪……只會讓那些人對老爺離心離德,不可能再誠心爲老爺辦事。”
沈溪認真思索了下,點頭道:“的確如此,隨着新城逐漸成型,商賈多了起來,若是這羣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那這座城市的商業體系很難維繫住。不過要詳細去調查,會耗費一些時日。”
惠娘搖頭:“這個妾身就不能說什麼了,事實上事情也跟妾身無關。老爺要如何做,妾身總歸支持便是。”
……
……
沈溪並未立即去見韓乙,因爲他還想好好調查一下此人是否跟海盜和倭寇有貿易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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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隨即他就發現很難查清楚,因爲這時代大多數貿易都是暗中進行,哪怕韓乙沒跟倭寇做過買賣,他手下的商業體系也不可能完全脫身事外,沈溪很快便醒悟過來。
“或許這地方上的商賈,並非一定要爲我效命,而是他們怕我在平定海疆後以他們跟倭寇做買賣爲由,將他們一鍋端,而誰能給我辦事,便等於是得到一張免死金牌,保證未來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在江南一帶太平無事。”
明白到這一點,沈溪覺得見韓乙並非什麼迫切之事,畢竟這種人懷着心思而來,至於其能爲自己帶來多大利益,並沒有那麼重要。
他根本就不需要這點蠅頭小利來維持新城運轉。
沈溪把馬昂叫來,詳細跟馬昂詢問了一下,馬昂聽到沈溪是從馬憐那裡得來的消息後,直接單膝跪地。
“小人該死,內子說錯話了。”
沈溪擺手道:“起來吧,我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你跟那位韓當家的到底是何關係?”
馬昂站起,低着頭道:“小人在西北時曾跟他做過買賣,當時小人將一批馬賣到南方,是他收的貨,當時他的生意規模還沒有今天這麼大,做買賣還得親自出馬……小人跟他相處不錯,畢竟當時小人手裡有點實權……”
沈溪點頭:“商賈會跟有官職之人交往,並保持這種來往,算是一種投資,畢竟強龍也需要地頭蛇扶持……本官對此很清楚。”
沈溪不由想到當初他沒考中狀元前,進京赴會試,周胖子也是這麼拉攏他的,這些生意人都會“趁低買入”,或許某次政治投資得手,就能一本萬利,這也跟這些人嚴重的投機心態有關。
馬昂再道:“後來小人犯了過錯,便未再跟他有任何來往,當然也有可能跟他不太常走西北一線有關。小人到京城找人活動,再次見到他,他說願意爲小人提供援手,小人當時很感激。”
“再後來,小人爲大人您……找美人,他主動相幫,再就是此番到江南,他來信聯繫,並且親自到新城這邊做買賣,一口氣在蘇州河南岸買了四棟房子,說是支持大人,希望能爲大人做事。”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馬昂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沈溪說清楚了,沈溪也接受他的說辭,沒再深入調查,當然還是他覺得馬昂所說符合基本的邏輯。
沈溪道:“你跟他的關係,似乎還不錯?”
馬昂再次抱拳行禮:“小人不過是用他辦事,他也想利用小人接近大人,若是大人覺得此人不可用,直接將他趕走便是,保管以後他不敢到新城來。”
沈溪微微搖頭:“有人主動前來投靠,怎麼能就此轟走?當然,連是什麼人都沒查清楚,本官也不會輕易去見……既然是通過你來穿針引線,那我還是可以見上一面,是否可用,要看他是否忠心和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