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一行即將抵達南京。
而沈溪的上奏,原封不動送到京城正德皇帝朱厚照手上,朱厚照對於沈溪行軍的進度還是非常滿意的。
不過沈溪提出的有關北方軍士對南方環境不適應的問題,讓朱厚照陷入爲難。
爲此朱厚照還煞有介事地思考半天,但最終也沒拿出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
此時小擰子和張苑都在御案旁,但在皇帝沒有發表意見之前,他們不敢隨便開口。
朱厚照道:“張公公,爲何內閣對此沒提出任何看法?票擬呢?”
張苑趕緊解釋:“陛下,老奴拿到的是通政司衙門的摹本,沒有內閣的票擬啊……因爲非緊急軍情,所以奏疏是直接送呈通政司走流程,結果到了內閣就石沉大海。老奴得知消息後趕緊去通政司拿摹本,然後問過相關官員,都說是閣部那邊未定票擬。”
朱厚照很不耐煩:“朕的將士在中原平叛戰事中表現優異,到了江南卻不習水性,連坐船都要暈船,這種情況可說非常嚴重,甚至關乎平倭之戰勝敗,內閣不給票擬,莫非是想讓朕自行解決?”
因爲朱厚照自己也沒什麼好主意,便遷怒內閣那幾位大學士。
這恰恰是張苑希望看到的一幕,心裡偷着樂:“我就說嘛,謝於喬不務正業,但凡遇到我那大侄子的奏本,就喜歡來不聞不問那一套,這下吃虧了吧?”
張苑道:“陛下,或許是內閣幾位大人覺得,有些事由陛下欽定更爲妥當呢?畢竟這件事幹系太大了。”
朱厚照看着張苑:“那你有什麼想法?”
張苑神色間有些遲疑,卻很快便拿出忠心耿耿的態度,出謀劃策:“沈大人的意思,北方將士不適應南方氣候和環境,可能會對接下來的戰事有影響,卻沒說解決辦法,或許他那邊已有對策,暫時沒有完備罷了……”
“放屁!”
朱厚照破口大罵,“沈尚書有對策會不跟朕說?你有沒有腦子?”
張苑被罵,顯得很不甘心,因爲他的話沒有說完,趕緊補充:“其實陛下,有可能是沈尚書覺得,要徵調江南人馬會有不便之處,畢竟他是京師的兵部尚書,要徵調江南兵馬……涉及到的事情太多,所以才……”
朱厚照被提醒,稍微琢磨了一下,不由皺眉:“沈尚書奏章裡有這層意思嗎?”
說話之間,朱厚照又將手上的奏本詳細打量一番,隻字沒找到沈溪有關要徵調江南人馬出戰的請求。
張苑道:“陛下,其實您想啊,沈大人覺得北方將士不適應南方的氣候和環境,不適合進行海戰,如此一來平倭寇就成了一句空話,自然會想方設法從當地徵調人馬,這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但他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解決……您看這不是嗎,內閣幾位大學士都沒出票擬,他們能不明白沈大人的意思?他們不主動提出來,那就是不同意,而這也正是沈大人最擔心的地方。”
“哦?”
朱厚照聽得一知半解,卻煞有介事地點頭,“你說的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
張苑終於鬆了口氣,拿出自己的那點小聰明再接再厲:“爲今之計,是陛下趕緊給沈大人權限,讓他可以隨意徵調江南兵馬,一切行軍作戰的權力都交到沈大人手上,如此江南一羣元老和勳貴就不敢亂來,所有的事都會按照沈大人預想發展,平倭戰爭的勝利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張在侃侃而談,讓一邊的小擰子非常詫異。
小擰子心道:“張苑這麼好心,會替沈大人說話?還是說他別有用心?怕是這其中有什麼陰謀詭計吧?”
朱厚照對張苑的分析和提議十分感興趣,當即道:“聽你這一說,朕倒是回味過來了,確實應該將江南權力通通交到沈尚書手裡,統一調配,畢竟平海疆是朝廷當務之急,別的事情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
張苑笑道:“陛下英明。”
“嗯。”
朱厚照欣然點頭,接受了張苑對自己的恭維,又道,“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馬上草擬詔書,讓張永協同沈尚書接收江南權力,讓沈尚書在適當的情況下,於江南當地徵調人馬,江南要保證沈尚書在平倭戰爭中可以徵調足夠的人力、物力,誰阻撓的話,嚴懲不貸!”
“老奴遵旨。”
張苑做出俯首領命狀。
朱厚照再問:“之前朕一直沒過問,張永到南京了嗎?”
張苑顯得有幾分遲疑:“陛下,張公公出京不過旬月,就算緊趕慢趕怕也到不了江南,可能還需要時日。”
朱厚照有些不滿意了:“怎麼這麼慢啊!沈尚書的人馬都快要到了,他人還沒影,怎麼辦事的?之前魏國公有上奏……他是怎麼說來着?”
張苑道:“魏國公的意思,是一切都聽從朝廷調遣,他那裡並無意見。”
“南京那幫人都這麼廢物嗎?”
朱厚照毫不客氣地罵了起來,“辦事的時候見不到他們,爭權奪位時卻紅了眼……哼,馬上傳旨南京,便說現在是戰時,一切軍政事務均交給朝廷委任的欽差——兵部沈尚書處置,沈尚書乃是國舅,還是吏部尚書和沈國公,代天巡狩,他們解決不了的麻煩,交給沈尚書處置便可。”
“老奴遵旨。”
張苑馬上又行禮。
朱厚照這下終於滿意了,站起來放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有事的話第一時間跟朕說,趕緊去辦事。小擰子,去宮市知會一下,朕晚上要過去走一走……”
……
……
張苑領皇命後回到司禮監,兀自有幾分得意。
魏彬早在司禮監掌印房內等候,見到張苑到來,趕緊出迎。進到房間後,張苑來到自己的桌案後坐下,然後一擺手示意魏彬坐到對面。
“這麼客氣作何?不會是想來問有關把你調到御馬監的事吧?咱家記着,你需要這麼着急嗎?”
張苑對魏彬的到來有些不耐煩,卻也沒發作,畢竟魏彬賄賂過他,而他還沒給魏彬辦成事,心裡有所虧欠。
魏彬道:“張公公誤會了,其實在下是來問有關江南之事。”
張苑皺眉:“你都不去了,江南的事跟你何干?”
魏彬試探地道:“在下收到風聲,說是沈國公即將抵達南京,江南權貴基本派人去跟他表達忠誠,沈國公到金陵後,怕是所有事情都會歸他掌控……”
張苑板起臉來:“都說了跟你沒關係,你琢磨怎麼當好京城這邊的差事便可!”
魏彬顯得很着急:“但現在張永去江南,便顯得沒有意義了啊。陛下不是說需要張永去南京協助沈國公做事嗎?現在去了也無用,爲何……不更換人選?或者張公公您應該跟陛下提一下……”
經魏彬這一說,張苑才知道魏彬對出任南京守備太監沒有死心,還想通過他這裡繼續活動鑽營。
張苑道:“陛下已定下的事情,人也上路了,馬上就會抵達南京,你居然讓咱家提請陛下收回成命?這是做奴才的應該說的話?”
“魏公公,咱家知道你對失去當南京守備太監的資格不甘心,但要弄清楚一件事,並非是咱家不幫你,而是陛下欽定,至於張永幾時會撤換,一切要看陛下的意思,不是咱做奴才能管的。”
魏彬苦着臉道:“張公公,這不是……咱家不知該如何是好……病急亂投醫了嗎?”
張苑冷聲道:“這麼說吧,沈國公到南京城,不過是過境,要平沿海倭寇不僅需要南京守備管轄的兵馬,浙江和閩粵之地衛所也要出兵協同,沈國公到底不是南京的官,不會留在那兒太久。”
“至於張永,被陛下打發離京是好事,若他回來,對你我威脅更大,你現在留在京城當御馬監太監,這纔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魏彬低着頭,心裡很不情願,卻無可奈何。
張苑道:“這次咱家就是要靠沈國公的力量,將張永跟小擰子在江南的勢力一併瓦解,到那時再安排你到南京上任,這差事,咱家便當是給你留着了。”
……
……
小擰子發現張苑舉動不同尋常後,趁着安排宮市事務時,出宮一趟,在自己的府宅見到幕僚臧賢。
此時小擰子有意避開見麗妃,本來有困難時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麗妃,畢竟在他眼裡,麗妃的智計和謀略僅次於沈溪。
但無奈此時麗妃被皇帝冷落,對宮裡宮外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完全是個睜眼瞎,對於皇帝的影響已經是微乎其微,故此他只能靠自身力量來解決問題。
臧賢聽了小擰子的話,沉思半晌後說道:“張公公怕是有意針對擰公公您跟張永張公公……”
“此話怎講?”
小擰子臉上帶着不解之色。
臧賢道:“之前有傳聞,說張公公是因沈尚書提攜纔會從皇陵回來,這次交鋒,陛下意外將張永張公公調往南京,意味着張苑在京師權力爭奪上佔據上風,不過在南京權力之爭上他卻全面落於下風,所以纔會劍走偏鋒,充分給予沈尚書權力,如此一來……張永張公公去江南後,不就被架空了麼?”
小擰子皺眉:“確實是這麼回事……哎呀,這招倒是挺陰損的,難道張苑背後跟沈大人有什麼勾連?”
臧賢對此卻抱着懷疑的態度:“沈尚書何等人物,豈能跟張苑提前商定什麼?不過是達成某種默契吧……現在沈尚書所帶兵馬出現不適應江南氣候和環境的情況,沈尚書當然會想徵調江南地方兵馬,張苑此舉,正好切中沈尚書下懷……就算是投桃報李,沈尚書也會在暗中幫助張苑。”
小擰子一拍大腿,着急地道:“壞了,壞了,咱家就說這老東西不懷好意,你趕緊想個對策出來。”
臧賢爲難道:“這是陛下御旨,小人沒什麼好辦法,眼下當務之急是儘快通知張永張公公,讓他見機行事。”
“你趕緊去辦。”
小擰子一擺手,擡頭看到時間不早,趕緊起身,嘴裡依然在吩咐,“咱家這就回宮辦差,你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幫咱家將這難題給解決了!”
……
……
就算臧賢看清楚張苑的用意,也沒辦法,畢竟張苑借的是皇帝的勢,權力高層間的博弈,他根本沒資格過問。
如此一來,他只能想辦法寫信給張永,把這層意思告知,讓張永想辦法跟沈溪取得聯繫,因爲沈溪的態度纔是爲今有關江南權力之爭的關鍵。
此時南直隸,沈溪一行乘船距離南京城只剩下一天路程,當晚在岸邊駐紮,次日中午便會抵達南京城。
駐兵後,沈溪做了簡單安排,他統領的人馬不會進城,但他卻必須進南京做一下交待,尤其涉及權力交接的問題,他是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到江南,但要徵調人馬卻必須要經過南京兵部和地方守備太監、勳貴衙門,再者一些禮數上的相見和會晤也是有必要的。
他要先搞清楚自己要去見誰,並且要先活動哪些環節。
而之前已去過南京,並且已調查過相關情況的雲柳此時正站在沈溪跟前。
雲柳將南京城內有關權力之爭跟沈溪說明。
“……守備張公公尚未抵達南京,不過應在未來幾日抵達,至於南直隸周邊人馬調配,暫且爲南京兵部掌控,不過如今南京兵部尚書出缺,陛下未安排人接替,魏國公則在找人活動,試圖讓南京兵部侍郎王倬晉爲兵部尚書……”
“王侍郎官聲很好,劉瑾權勢熏天時也未選擇投靠,不過私下卻跟魏國公有深交。以王侍郎的資歷和好名聲,極有可能得到謝閣老支持,他繼任的可能性很高,不過現在朝廷仍未有任何任命文書下達……”
雲柳的情報全面而具體,甚至連來日迎接沈溪的隊伍名單都有,魏國公徐俌和南京兵部侍郎王倬都在迎接隊伍中。
沈溪道:“現在南京權貴頻繁對我示好,來信多達數十封,更有直接前來送禮表示投靠之人,京城那邊卻一片平靜,好像根本就沒這回事,連張永這幾天也沒了消息。怎麼着,江南權力歸屬要讓南京這邊自行決定不成?”
雲柳帶着不解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這件事的關鍵並不在南京這幾位身上,而在朝中幾個掌控者手中,謝閣老、張苑、張永和小擰子等人都在其間,而最終的決定權則在陛下手裡……道理誰都明白,所以現在南京的一切動向,都不過是幌子。”沈溪道。
雲柳好像明白什麼,但她沒有說出來。
沈溪道:“明天進城時,你隨我一起,不過要安排人等提前做好安保工作,就怕有人暗中對我下狠手……江南不比京城,這裡不是我們的地頭,我的到來等於是打破了一潭死水,有的人想巴結我,有的人想利用我,更多的人則是想將我除之而後快……”
“倭寇猖獗,難道南京城這幫人就沒有任何責任?誰最想讓我死,他們就會選擇跟誰合作,此番涉及利益之爭,再強的強龍,也無法做到在跟地頭蛇火拼後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