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前院所設公堂。
沈溪和朱厚照面色嚴肅,端坐於堂屋前,兩邊坐着十幾名文武大臣和勳貴。
院子正中站着張氏兄弟,他們身後有大批侍衛,防止圖謀不軌。
張延齡冷笑:“沈尚書,你可真會血口噴人,什麼事都往我們身上栽贓,我們幾時勾連倭寇,又幾時在海外練兵?這種無中生有的指控,難道沒人管嗎?”
等他再擡起頭,見到朱厚照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虛,趕緊加目光避開。
沈溪道:“人證、物證俱在,是否需要當着你建昌侯的面,詳細審問?”
張延齡道:“血口噴人,什麼人證物證,本侯根本就不認識這些人……看看這些傢伙一個二個猥瑣下賤的樣子,看着就厭煩,本候怎會與之勾連?”
原本張氏兄弟是作爲案犯出現在這裡,但因張延齡是世襲侯爵,再加上外戚平時囂張跋扈慣了,在皇帝面前他都恣意妄爲,更不會將沈溪放在眼裡。
沈溪神色平和,並沒有跟張延齡急,不緊不慢地道:“從你府上出來的人,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還有這些人,都是倭寇派來京城跟你接洽的,捉拿時正好他們碰頭,又從你府上搜出證據若干,這裡還有你跟倭寇聯絡用的書信……”
“沈之厚,你這是栽贓誣陷!”張延齡嚷嚷道。
沈溪把話說得言之鑿鑿,讓在場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各懷心思,謝遷早就想出來發言,這會兒趕緊起身,向朱厚照行禮:“陛下,此案尚有許多未清楚之處,應該從長計議,而不應貿然勘定……請陛下將此案押後再審。”
“請陛下三思。”
楊廷和跟謝遷站在一道,聽了這話馬上起來幫腔。
朱厚照眯眼打量眼前幾人,神色間滿是失望,但他終歸沒有翻臉,只是陰沉地說道:“朕只是來旁聽審案,跟你們一樣……有話去跟沈尚書說,他覺得行,那就行。”
事情又推給沈溪。
沈溪道:“通番書信一應俱全,人也是建昌侯府上的……謝閣老,都這樣了你還覺得案情不清不楚?難道非要等將賊人全都拿來,再讓他們一一指證壽寧侯和建昌侯跟他們有聯繫,才能最終定罪?”
謝遷黑着臉道:“案子過堂,人證物證都要經得起推敲,現在這些證據不知來歷,如何能夠確定乃是出自壽寧侯和建昌侯之手?”
沈溪冷聲道:“那就先直接認定,如果不是案犯可以自辯……建昌侯,你說自己並未涉案,但你手下跟賊人接觸乃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且之前有人試圖闖入豹房,謀刺陛下,幸虧被錦衣衛發現,格殺當場……你敢說這件事跟你無關?”
張延齡冷冷一笑,問道:“人都死了,難道他們還能活起來指證本侯不成?”
沈溪道:“人是伏誅,不過他們身上有倭人高層囑咐他們辦事的信件,且身上衣料以及所用兵器也是倭人常備,而在倭人信件中,明確指出到京城後,你建昌侯府的人會幫忙帶路……”
“胡說八道,什麼倭人信件,莫非你還認識倭人文字不成?”
張延齡因爲對倭人刺殺皇帝的事不太清楚,這會兒被沈溪一口咬定跟他有關,心裡無比慌張。
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如何辯駁,甚至連沈溪手上有什麼證據他都全不知情。
沈溪語氣平靜:“來人,將刺客所用兵器、衣物和信件帶上來。”
這次是錦衣衛官兵將東西送上,放在張氏兄弟面前的地上,就算院子周圍掛着二三十盞燈籠,但由於周圍坐着一圈人,擋住了光線,人們依然看不清楚都是些什麼。
沈溪道:“建昌侯,是否需要找人驗證一下?”
“誣陷,都是誣陷!”
張延齡繼續辯駁,總歸他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就算是真有什麼倭人信件,他也可以託口那些信件是倭人栽贓陷害。
沈溪再道:“既然建昌侯不想驗證,那東西先放到一邊,這裡有你出賣大明軍中機密的證據……”
張延齡瞪大眼,不知道沈溪的指控從何說起。
沈溪瞟了一旁神情專注的朱厚照一眼,一擺手:“傳工部員外郎趙琪!”
馬上一羣侍衛出現在門前,將一名四十多歲的官員押送到朱厚照跟沈溪面前,那官員直接跪下來,磕頭不迭:“老臣見過陛下,見過諸位大人。”
朱厚照看着沈溪,顯然是對眼前這人的來頭不是很清楚。
雖然工部員外郎的官階已不低,但始終他這個當皇帝的很少去見大臣,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中下層大臣具體誰是誰。
沈溪道:“你負責看守軍中器械圖紙,之前泄露的圖紙便是從你這裡外泄……你可知罪?”
趙琪磕頭道:“回沈尚書的話,這些圖紙本來都保管得好好的,不過陛下御駕親征時,建昌侯藉口查看,將所有圖紙借走十餘日,歸還時還少了部分……說是因爲保管不當而損毀。”
張延齡臉色很難看,道:“那又怎樣?本侯借圖紙,只是爲了研究一下大明軍中火器,想爲大明火器改進出謀獻策。”
這話說出來,在場沒一人相信。
你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外戚,讓你管着軍隊已經高看你了,居然還想改造火器?你有這本事?
沈溪道:“問題是在你借走圖紙後,這些圖紙便出現在倭寇手中,他們倚靠大明的技術,來改造他們裝備的火器,然後用來在大明沿海攻城略地……傳京營百戶朱遂。”
馬上又有一名軍將被押送進來,卻是位京營將領,此人直接被錦衣衛雙手反剪按倒在地,卻是什麼話都不說。
沈溪問道:“朱遂,本官查知,半年多前,你曾從京城押送一批軍械往南方,共計兩千多杆火銃,還有大批彈藥和軍械,這些都被你運到何處?”
沒等朱遂回話,張延齡已經怒喝:“你小子別亂咬人!小心你和家人的狗命。”
本來在場人還不覺得這件事跟張延齡有關,在聽了他威脅的話語後,便明白這件事一定是張延齡所爲。
朱遂道:“回沈大人的話,乃是壽寧侯派小人運送軍械出京!”
張鶴齡本在一旁琢磨,如何才能抽身事外,聽到這話,趕緊道:“你怎胡亂說話?我幾時讓你運送軍械到南方?”
沈溪冷着臉喝問:“怎麼,壽寧侯,你準備跟建昌侯一樣,威脅證人?”
張鶴齡頓時不做聲,但聽朱遂道:“小人押送軍械時,曾見過壽寧侯,他說將這些軍需物資送到中原之地,說是助地方平叛,不過運到地方後,又收到京城傳來的命令,說是要繼續往南送,後來運到海州一處港口,由一些不明來歷的人將其從海路運走。”
張鶴齡不由傻眼,連忙道:“陛下,這件事確實跟臣無關。臣記起來了,那批軍械……本來是運到歸德府,交由當地官兵平叛所用。”
朱厚照幽幽道:“這麼大批火器,是一般衛所軍隊可以裝備的嗎?當時朕正在西北領兵,你是領了誰的旨意,竟敢把京營裝備的軍械往外地運送?”
張鶴齡一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對這件事的記憶並不深刻,印象中似乎是五軍都督府的命令,卻忘記當時是誰交給他的手令。
張鶴齡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張延齡搞的鬼,是他的親弟弟僞造了軍令,而在海州接手這批軍械之人,也是張延齡派去的。
沈溪再道:“建昌侯,這件事你不會也說跟你無關吧?”
“當然無關。”
張延齡昂着頭,倨傲地說道,“這個芝麻大點的小軍官,可能是被誰利用了,他運火器,並非是本侯下達的命令。”
張鶴齡瞠目結舌地看着弟弟,隨即怒喝:“你說什麼鬼話?不是你,難道是爲兄下達的命令?定是你在背後搞……”
話說了一半,張鶴齡沒有再說下去,本來他準備把弟弟出賣瞭然後獨善其身,但現在他卻發現好像自己已經跟弟弟捆綁在了一起,榮辱與共,就算是出賣了弟弟,自己也落不到什麼好處。
沈溪道:“來人,再將從城外起獲的賊贓擡進來!”
沈溪話音落下,又有侍衛進了院子。
這次擡來的有兩口箱子,等箱子放好後,侍衛將箱子打開,裡面都是一些兵器,卻並非大明官兵的制式兵器,而是海盜慣用的諸如魚叉、倭刀等武器。
沈溪道:“這些東西,乃是從你建昌侯於城外私藏金銀珠寶的倉庫中查獲,除了這些還有幾十箱,你不會說也跟你無關吧?”
“憑何說是本侯的?”
張延齡又是死咬不肯承認。
沈溪還是不慌不忙:“傳建昌侯府於城外倉庫管事。”
隨即又有幾個人被押進院子,這些人都是一些管家、帳房模樣的人,跪下來後都拼命磕頭,沈溪道:“陛下就在面前,說實話可饒爾等性命……你們可是建昌侯府奴僕,這些東西可是你們平時保管?”
“是啊,大人……饒命啊,大人……”這些人都很怕死,因爲人數很多,再加上都是被現場抓獲,無從抵賴。
沈溪一擺手,這些人連同之前的趙琪和朱遂都被押送下去,沈溪再道:“建昌侯,你還有何話可說?”
張延齡倨傲地道:“本侯不認識他們,他們全都是信口開河,不足採信!”
人證物證下,張延齡還在拼命狡賴,讓在場所有人無比鄙夷,不過這會兒謝遷卻顧不上鄙視張延齡,他已經在想如何破解沈溪使出的連環招。
謝遷心道:“不好,讓這小子審案,非刨根問底不可,若讓他繼續審下去,就算最後兩位國舅不承認,那也可以定罪……陛下可是在場呢。”
一念及此,謝遷連忙起身,勸諫道:“陛下,事關重大,此案可押後審訊。”
此時謝遷已不單純出來說和,而是想拖延時間,因爲他知道,若是在張太后到來前案子已經有了定論,那什麼事都難轉圜。若是張太后來得及時,那沈溪拿出來的證據也就只是疑證,做不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