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調兵了。
由謝遷參謀,王瓊拍板定案,派出五萬人馬馳援宣府。
帶兵的是延綏總兵吳江和副總兵林恆,同時還有參將、監軍數人,第一批兵馬從延綏鎮調配,分騎兵和步兵兩批趕往宣府,林恆所部第一批出發,以騎兵爲主,行進速度會快許多,至於吳江率領的步兵則會後期抵達。
出兵時,謝遷和王瓊親自相送,謝遷在城樓上看着將士遠去的身影,沉默不語。
王瓊把人馬送出城,也來到城頭,跟謝遷一起看着東去的隊伍,不由嘆道:“等各處人馬抵達宣府,怕要等到七月中旬了,難道會戰要在七月底進行?”
謝遷負手而立,目光深邃:“管他呢,既然陛下主意已定,由得他折騰去……幾十萬大軍雲集宣府,至少安全方面不會再有問題,只要聖駕無憂,朝廷也就四平八穩,難有變故!”
王瓊面帶憂色,但當謝遷看過來時,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相對。
謝遷正色道:“德華,現在三邊調離大批人馬,更需加緊防禦,日後如果再有韃靼人前來襲擾,不用問出兵與否,只管閉城死守,就算不迎戰,朝廷也能理解!”
王瓊不由搖頭苦笑,因爲現在三邊兵力空虛,不需要討論談出兵與否的問題,只要不戰,那就杜絕了失敗的可能。
沈溪擔任三邊總制期間,佛郎機炮和火銃基本配發到每個千戶所,以至於現在韃靼人基本不敢接近城塞,但即便如此,韃靼人依然年年犯邊,就在於大明除了守城厲害,到了曠野上就顯得很無力。
王瓊本要送親自謝遷回總督府,不過謝遷擺手示意讓王瓊先去打理城中防務,自行下了城樓,下面已有馬車等候。
副總兵侯勳出現在王瓊身旁,王瓊收回目光,再次回頭望向東方的地平線,臉上再次浮現濃濃的擔憂。
侯勳行禮後道:“大人,已按照您吩咐加強城防,就算韃子調集重兵前來攻城,也不會出狀況。”
“嗯。”
王瓊臉色陰沉,鄭重其事地吩咐,“這幾天盯好韃靼人的動向,如果他們繼續前來騷擾的話,也不能完全坐視不理,適當派出騎兵出城列陣,做做樣子,只要不跟他們正面交鋒便可。”
侯勳琢磨了一下王瓊話中之意,詫異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虛晃一槍,迷惑韃子,不讓他們知道我們城中防備空虛?”
王瓊斜着瞄了侯勳一眼:“有些事情知道便可,不必揭破!讓城頭的炮兵配合騎兵,總歸不能讓韃子靠近城塞五里內,這件事由你親自負責,遇到事情直接到總督府跟本官稟報,不需理會其他人吩咐!”
侯勳只是個副總兵,本來處在出力不討好的位置上,結果現在總兵和另一個副總兵離開,他由此掌管整個延綏防務,一時間竟有些不太適應。不過他知道聽令行事總沒錯,而且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知道王瓊比謝遷更務實,所作安排也更有針對性,當即俯首聽命。
……
……
各處人馬都在有條不紊調往宣府。
朱厚照自九邊抽調人馬,再加上他帶到張家口堡的衛戍京畿的部隊,合計大概三十萬之衆。
以前朱厚照覺得開戰就得動用百萬雄兵,但沈溪解釋韃靼人把所有能上戰場的壯丁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湊夠十萬,朱厚照便明白三十萬規模的會戰已經可以決定大明國運。
在朱厚照看來,以張家口堡爲依託,自己統帥三十萬大軍跟韃靼人交鋒,基本可以保證十成勝算。
這些天朱厚照不再閉目塞聽,也是因爲張家口堡守備衙門實在太逼仄,就後院這麼塊巴掌大的地方,想不跟外界接觸都難。
到這個地步,張苑也終於放棄阻止皇帝跟大臣接觸,朱厚照除了晚上仍舊會跟一些女人廝混,平時也會抽出時間跟領兵的大臣見面,私下裡還會研究沙盤和軍事地圖,找來麗妃商議戰情。
朱厚照沒帶謀臣,或者說他跟那些謀臣有嫌隙,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對大臣不信任引起軍中反彈,使得朱厚照只能從麗妃這裡聽到些許實話,其實連麗妃也不會真心給朱厚照出謀劃策,因爲朱厚照脾氣古怪,只喜歡聽一些稱讚的話,又不相信沈溪的計劃會成功,讓麗妃無可奈何。
麗妃最終只是幫朱厚照參謀一下在張家口堡舉行會戰的可能性,沒有過多摻和進具體戰略的制定,主要是說一些淺顯易懂的東西,把敵我雙方的情況向皇帝進行分析。就算如此,對朱厚照來說也是受益頗多。
朱厚照成天嚷嚷御駕親征,自以爲有高人一籌的帶兵和作戰經驗,但其實全都是紙上談兵,在戰略安排上難以面面俱到,甚至到前線他也從來不關心後勤補給以及糧道的問題,這些事全都由王守仁和胡璉等人負責。
到六月初十,朱厚照做好開戰準備。
當天晚上,朱厚照把張苑、胡璉、王守仁叫來,同時讓麗妃在屏風後旁聽,終於忍不住要有一番作爲。
當三人抵達時,朱厚照在守備衙門正堂案桌後坐下,簡單的君臣之禮行過,朱厚照一擺手:“朕今日叫你們來,是詢問一下當前的情況,並準備明天或者後天出兵跟關外的韃子打一場,讓韃子知道朕的厲害!”
朱厚照突然沒來由要出兵,讓張苑、胡璉和王守仁不可思議。
張苑道:“陛下,現在各軍鎮兵馬尚未調來,此時出兵……是否太過倉促了?還是等兵馬齊全,再跟韃子交戰也不遲。”
胡璉和王守仁雖然沒說什麼,但大致意思也是如此。
你這個當皇帝的,興師動衆徵調各路人馬前來會戰,結果大軍還在路上,你就自作主張開戰,這不是拿大明將士的生命開玩笑嗎?
朱厚照道:“所以朕得先問清楚情況……現在張家口堡周邊,大明有多少兵馬?”
這個問題張苑可回答不出來,只能看向一旁的胡璉和王守仁。
王守仁作爲宣大總督,只管本地軍務,對全局不瞭解,這件事只能問名義上的宣府巡撫胡璉。
胡璉奏稟:“啓奏陛下,張家口堡內原有士卒六千,若再加上民夫的話,有萬人,加上陛下親自帶領以及後續抵達張家口堡的人馬,一共有七萬六千餘,在保證城塞安穩的前提下,可以調集五萬大軍出擊!”
朱厚照皺眉:“才五萬人?”
顯然皇帝對這個數字不是很滿意,張苑察言觀色,之前他不支持出兵,是怕冒風險。不過只要大軍不入草原,朱厚照不離城塞,是否出兵對他沒有多大影響,反正這次交戰只是在張家口堡以北的曠野上展開。
張苑道:“胡大人,之前張家口堡駐兵不過六千,怎麼現在輪到要出兵,就要留兩萬多人駐防?”
胡璉毫不客氣,直接反駁:“六千人馬是非戰時的駐兵數量,若戰時城中兵馬數量必然倍增,這樣的常識也需要跟張公公您介紹?”
張苑悻悻然,若說朱厚照對軍事的理解屬於一知半解,到他這裡就屬於一竅不通,張苑完全是外行,知道自己無法跟胡璉爭辯。
朱厚照點了點頭:“現在城外韃靼兵馬至少有五六萬人之衆,若只能動用五萬大軍,那出兵之事確實應該好好斟酌一下。”
胡璉忍不住要把城外韃靼人的真實情況說明,王守仁察覺胡璉異動,先一步出面:“陛下,如今韃靼兵馬在關外騷擾,每日邊塞烽火不斷,擾得百姓不得安寧,的確到了我軍出兵迎頭痛擊以振奮軍民軍心士氣的時候……”
朱厚照顯得很興奮:“王卿家也認爲朕的想法很好是吧?朕確實覺得不該讓那些韃子再撒野下去,朕幾次到城頭,都看到韃子蹤跡,他們就在城外五六裡到十里左右的區域轉悠,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還以爲朕好欺負!”
胡璉和王守仁都不由皺眉,皇帝這番話太像小孩子發脾氣了,讓人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
張苑道:“陛下出兵事關重大,得好好斟酌纔是……”
之前張苑覺得出兵沒有任何問題,但現在王守仁主動提請出城作戰,他便覺得其中有什麼陰謀,總之是敵人贊成的事情就一定要反對,這便是張苑現在秉承的官場哲理。
朱厚照一擺手:“既然出動人馬數量不多,就以機動性較強的騎兵爲主吧……先出兵三萬試試,如果韃子把所有兵馬調過來應戰,朕再做安排,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朕不是好惹的!”
皇帝這話完全就是小孩子掐架,王守仁和胡璉都覺得太不靠譜了,但相視一眼後依然保持沉默。
胡璉本來意見很大,但王守仁主張出兵,作爲盟友在沒思量清楚前他也只好同意。
朱厚照晚上還有別的節目,擺手讓幾人退下,等人走後,麗妃在小擰子的陪伴下走出屏風。
“麗妃,你覺得朕剛纔說得怎麼樣?朕要振奮將士軍心士氣,讓他們跟朕一道取得一場輝煌的大捷!”
朱厚照非常興奮,就像個孩子一般雀躍表功。
麗妃心裡一陣哀嘆:“這不就是個孩子嗎?”
想到自己所託非人,居然向一個有着童心的少年求得寵信,以她成熟且野心勃勃的心態而言很難接受,不過她非常善於自我開解,隨即想到,眼前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更重要的是眼前之人的兒子能繼承大明江山社稷,瞬間麗妃便感覺自己沒那麼大的牴觸情緒。
麗妃笑道:“陛下運籌帷幄,深得兵法精髓,王大人對陛下策略也是十分認可,不過……張公公和胡大人卻似乎保留意見。”
朱厚照稍微琢磨一下,點頭道:“麗妃你不說朕還沒記起來,張苑這狗東西的確想反對,他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奴才,朕從來不會把他的意見當作參考……麗妃,後天一清早,你換上戎裝,跟朕一起到城頭觀戰如何?”
麗妃心裡直打怵,很不想以身犯險,這場戰事跟她本來就沒多大關係,不過她還是裝出一副開心的模樣:“陛下要親自督戰,妾身自然要陪伴陛下左右,護駕君側。”
“呵呵,愛妃你可真是忠心耿耿,朕就喜歡你這樣有見識的巾幗英雄,可惜你不是男兒身,不能陪朕疆場殺敵,不過陪朕一起看到一場勝利,也是你的榮幸了!”朱厚照覥着臉說道。
麗妃心裡一陣厭惡,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恭敬行禮,領受朱厚照的好意。
朱厚照對旁邊的小擰子道:“小擰子,你趕緊安排鑾駕事宜,朕後天要上城頭觀戰,不能出什麼差錯,至於前期情報工作務必做好,要把韃子兵馬動向調查清楚,朕不想打沒準備的仗!”
朱厚照對軍事本就一知半解,安排的差事更是讓小擰子摸不着頭腦。
“調查情報,不該由胡大人和王大人負責嗎?怎麼讓我去做?我哪裡有本事去調查韃子動向?”
雖然小擰子覺得朱厚照的安排非常不靠譜,但還是老實領命:“是,陛下。”
朱厚照興致很高,把麗妃攬在懷中,道:“麗妃,距離開戰還有兩天,朕要好好放鬆一下,等時間一到朕就會非常忙碌,這兩天你把節目儘量安排得精彩一些,朕覺得你近來越來越會辦事了……”
……
……
胡璉和王守仁離開守備衙門,趕往張家口堡城北的營地,直接到了胡璉的軍帳前。
下馬車進入帳中,把所有人屏退後,胡璉問道:“伯安你爲何突然支持陛下出兵?你明知道現在城內準備不足,此時出兵一定會出現各種問題,各路人馬間也缺乏配合……”
胡璉在軍中很久,知道他手下帶的都是什麼兵。
本來就是從各地徵調京城換戍的人馬,其中湖廣、江西、廣東等地曾跟隨沈溪打仗的精銳,現在已經跟着沈溪出征草原去了,剩下的被他帶着到宣府來,各地官兵語言不通,再加上帶兵將領分屬不同布政使司,驟然糅合到一起,爲了利益開始爭奪不休。
如此一來胡璉便意識到,手下根本是一羣酒囊飯袋,上不了檯面,更別說是正面跟韃靼人交戰。
王守仁道:“重器兄之前不是查清楚了,其實關外的韃靼兵馬不過一萬上下,甚至有可能連一萬都不到?”
胡璉皺眉:“伯安你的意思,是讓我軍主動出擊,試探敵人的虛實?”
王守仁搖頭:“試探虛實就不必了,其實以在下這些天的觀察來看,宣府周邊韃靼人馬的數量跟重器兄查到的情況基本一致,而且這些人馬並非韃靼精銳,也就是說,其中很多人馬都只是被達延部拉來壯聲勢的中小部落人馬,根本不可能與我軍五萬兵馬形成膠着之勢。”
“所以呢?”
胡璉有些跟不上王守仁的思維。
王守仁顯得很堅定:“在下就是想以這種方式讓陛下意識到,其實當前的韃靼兵馬並沒有多少,等韃靼人潰敗,陛下便會意識到,其實宣府一線韃靼人馬是韃靼人用來牽制我中軍,不讓我們出兵的散兵遊勇,真正的主戰場在旁處!”
胡璉這才明白王守仁的良苦用心。
胡璉嘆道:“倒是可行,不過如此是否太過冒險?要知道現在宣府周邊韃靼騎兵數量不少,就算不是達延部精銳,但韃靼人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個人戰力毋庸置疑,若一戰不下,怕是對陛下龍威有損。”
王守仁問道:“重器兄認爲,是陛下的威嚴重要,還是最後的勝利重要?”
胡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仔細想了一下王守仁的話,現在皇帝被奸佞欺瞞利用,再加上韃靼人牽制,宣府這邊遲遲不出兵,使得沈溪一路人馬陷入險地……
最後胡璉嘆息:“既然陛下已做出決定,爲人臣子,自然要聽從陛下御旨辦事,唉!希望這場戰事能一切順利,既能打退韃靼人,又能讓陛下看清楚局勢……不過,我這心裡還是很擔心哪!”
王守仁笑道:“沒什麼可擔心的,若重器兄實在不想領兵出征,後天戰事就交給在下負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