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弼又把朝鮮國書中提出的說法,再次對沈溪重複一遍,他不知道沈溪對於他們國內發生的事情瞭若指掌。
在盧公弼看來,大明不可能派人去刺探朝鮮情報。
沈溪道:“閣下的說法,爲何跟本官得知的情況有所不同?以本官所知,是因爲你們國內發生政變,將原先國主放逐,找了個新國主主持國政……難道你們覺得天朝好矇騙,所以纔敢信口開河?”
盧公弼神色緊張,整個朝鮮使節團的人也都驚慌失措,他們沒料到大明能調查清楚朝鮮國境內的政治紛爭,原本他們以爲隨着劉瑾倒臺,中宗獲得大明冊封已經沒有任何阻礙。
王宸和張悅滿臉詫異,顯然從未聽過沈溪的說法,不過他們對朝鮮人也有懷疑,當沈溪提出朝鮮發生篡位政變後,第一反應便是靜觀其變,先由沈溪跟朝鮮人談判,從中窺探真相。
沈溪打量盧公弼:“怎麼,被本官說中,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盧公弼滿臉苦笑:“在下對沈尚書所言全不知情,不知是什麼人誤傳,對我國國主聲望造成如此惡劣的影響,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雖然盧公弼竭力強辯,但明顯底氣不足。
沈溪道:“就算閣下辯解是有人在背後惡意中傷,但有一件事,卻並非無中生有……你和你的隨從,在大明各地大肆購買違禁品,你是將我大明官府視作無物?”
沈溪說話語氣極爲嚴厲,盧公弼聽了非常恐懼,以至於說話聲音都有些顫抖:“沈尚書所說事情,在下完全不知……完全不知……”
沈溪從懷裡掏出一份書折,丟在面前的茶几上,“這裡是你們跟大明地方做買賣的記錄,其中大半爲火銃、火藥和軍械,還派出斥候對工部工坊進行刺探,被我朝查獲,這是供狀……閣下有什麼可辯解的嗎?”
盧公弼拿起書折,看到上面提到的事情,面如死灰。
沈溪道:“朝鮮先是欺騙上朝國內政變之事,又在大明境內購買囤積軍械,圖謀不軌,還想得到我朝冊封,簡直是癡心妄想!”
“本官今日本想給你們機會,結果你們不思皇恩,居然謊言欺騙,那本官沒什麼可說的,從今日開始,所有使節必須留在會同館,不得離開半步,除非你們回朝鮮,否則在這裡一切,都要遵從我大明的規矩!”
說完,沈溪站起身便走。
盧公弼一看談崩了,顯然這不是他能接受的結果,趕緊道:“沈大人請留步,有話……好好說。”
沈溪駐足打量盧公弼,這已經不是之前談判時互相關係對等的時候,對方連稱呼都變了。
現在沈溪完全佔據上風,昂首道:“閣下有何話可說?”
盧公弼先看了看身後的隨從,道:“你們先退下……沈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完,盧公弼看着沈溪身後的明朝官員,想跟沈溪單獨說話。
沈溪知道,對方接下來必然要談賄賂的事情,這也是之前盧公弼私下見張苑的原因,知道張苑有權有勢,希望能通過張苑來獲得大明皇帝的冊封,順利完成任務回國。
沈溪對王宸等人道:“諸位先到外面等候。”
在場沈溪地位卓然,又是會見朝鮮使節的欽差,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當即出門而去。
等人出去後,盧公弼緊忙道:“沈大人,聽說您三元及第,翰林之才,對於行軍打仗的事情也很有見解,我朝準備爲您著書立傳。”
沈溪冷笑不已:“你跟本官說這些作何?本官人沒死,著書立傳,你這是提前要給本官蓋棺定論是嗎?”
“並無此意,並無此意。”
盧公弼道,“沈大人,您在大明有着崇高的地位,不必跟我們這些小人物一般見識,就算是我朝國主,跟您的地位也無從相比……”
沈溪打量盧公弼,道:“閣下私下裡這麼說,請問在人前敢這麼說嗎?你不怕回不去朝鮮?”
盧公弼被沈溪耍得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應答,支吾半晌後,終於開門見山道:
“沈大人,我們這些小國中人不知該如何跟您這樣的大人物相處,您看這樣如何,我們除進貢給大明皇帝陛下十名美女,再向您進獻二十名美女,逢年過節再送厚禮到貴府……如果您怕被人知曉,只管給個地方,我們會派人把禮物送到指定的地點,絕不會給您製造任何麻煩。”
沈溪搖頭道:“區區幾個女人,再加上一些禮物,便能換得大明冊封……閣下的算盤打得可真響!閣下可有想過,你們欺騙天朝上國,在我大明境內購買違禁品,甚至刺探我朝情報,這些事情都足以讓我朝對你們失去信任,看來以後你們不用派使節到我朝來,戰場上相見吧!”
這下可把盧公弼給嚇着了。
盧公弼自然知道大明要出兵討伐草原,但心底卻清楚,朝鮮根本就沒能力對大明揮兵,以朝鮮的國力,後來連倭人和後金犯邊都無法抵擋,更不用說是跟明朝抗衡了。
再者,建立在儒家倫理上的明朝與朝鮮的宗藩關係,既是“君臣關係”,也是“父子關係”,自從李成桂稱王,明太祖賜予朝鮮國號至今,每一任國王都必須獲得大明皇帝冊封,否則名不正言不順,想坐穩江山極爲困難。
盧公弼緊忙道:“沈大人,您有何條件儘管開,我一定無條件遵從,這件事……一定有商議的餘地。”
沈溪道:“對於失信之人,何來商議空間?今日之事本官會如實告知陛下,到時候如何處置,由陛下決定,你若是願意等,那就乖乖地等在會同館內,如果你不贊同的話,隨時可以回朝鮮,沒人阻攔!”
……
……
沈溪跟朝鮮使節的談判不歡而散。
沈溪沒給朝鮮人任何機會,讓張苑少了一次在朱厚照跟前建功立功的機會。
本來張苑想跟沈溪一起前來,但他覺得沈溪能把事情處理好,又不想以沈溪副使的身份出現在朝鮮人面前,因而沒有跟着前來。
等張苑得知沈溪跟朝鮮人的談判結果後,近乎氣急敗壞地出現在沈溪面前,而此時沈溪才從會同館出來回到兵部衙門沒多久。
“……沈大人,您這是要折騰人啊,陛下吩咐的事情你可有辦妥?朝鮮進貢的美女在哪裡?”
張苑不顧陸完和王敞等人在旁,直接出言質問沈溪。
沈溪道:“朝鮮使節有諸多犯禁之處,且其上奏的國書所言不盡不詳,惡意欺騙,連劉瑾也知道其中有詐,予以駁回,如何讓本官同意冊封之事?既然冊封之事無從談起,又如何涉及朝鮮進獻的美女……你想要的話,自己去找朝鮮使節索取!”
“你你你……”
張苑指着沈溪,肚子幾乎快被氣炸了。
但他沒轍,畢竟在朱厚照安排下,沈溪纔是正使,有權做任何決定,張苑最後一甩袖道:“看咱家如何參劾你!陛下信任你才交託你重任,不想你辦得一塌糊塗,簡直不可理喻……看,看什麼看?!”
張苑在衆目睽睽下出了兵部衙門,乘坐馬車前往豹房,準備面聖告狀。
陸完擔心地問道:“沈大人,這……不會出什麼事吧?”
沈溪道:“涉及到番邦之事,由不得不慎重,雖然是陛下親口交待,但必須以維護朝廷的利益爲先……此時與兵部無關,諸位只管做好自己手頭的事情便可。”
……
……
與此同時,謝遷得知沈溪在會同館內羞辱朝鮮使節,這可把他給驚着了。昔日劉瑾當權時,他便看過朝鮮敬獻的國書,對於其中內容有所懷疑,所以後來劉瑾把朝鮮使節團趕離京城,他沒吱聲。
但現在經沈溪把事情一鬧,謝遷反而站到了朝鮮使節一邊。
“……這小子究竟要鬧哪樣?北方邊境纔剛安定一些,他就來這套,不就是冊封朝鮮一國君主的小事?管他是正常登位還是篡位!太祖時李成桂兵變,廢高麗皇帝辛禑、辛昌、王瑤,自立爲王,太祖不也承認了嗎?還賜下‘朝鮮’的國號!再者,他如何知曉朝鮮境內的事情?他派人去朝鮮看過了?”
在謝遷看來,就算是朝鮮子民,也未必知道自己國主之位是否系篡位所得,更別說沈溪這個大明的人了。
所以他對沈溪的刁難一點兒都不贊同,認爲既有太祖先例,就該遵照執行,不應刁難朝鮮使節團,讓這個大明最好的藩屬國離心離德,於當前大局無益。
前來傳遞消息的禮部主事張悅問道:“謝閣老可是要去面聖,陳述此事?”
謝遷臉色發黑,雖然他地位尊崇,卻從來沒有隨時面聖的資格,他氣沖沖地道:“既然張公公已得知此事,必會把事情緣由告知陛下,何須老夫前去面聖?不過老夫不能對此坐視不理。”
“那不知謝閣老……”
張悅看着謝遷,想知道謝遷下一步舉措是什麼。
謝遷道:“老夫要去拜訪幾個部堂,再到鴻臚寺把事情問清楚,有必要的話還有可能去兵部衙門走一趟……你先回禮部去,這件事跟禮部關係緊密,但凡造成兩國邦交惡化的問題,那就不是小事!”
張悅見謝遷一副興師動衆的模樣,心裡有些鄙夷:“你謝於喬內殘外忍,論氣魄遠不如年輕有爲的沈之厚!”
顯然謝遷沒料到自己會被張悅鄙夷,自我感覺良好,帶着一股傲氣出了小院,往吏部衙門去了。
……
……
張苑一門心思去朱厚照那裡告狀。
在他看來,這次沈溪一定會被他扳倒,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居然敢把向皇帝進獻美女這樣的“大事”給阻礙,耽誤他邀寵,簡直是罪大惡極。結果到了豹房後,張苑才發現要告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他見朱厚照的門路比旁人廣,但問題是朱厚照白天根本不會等他,這會兒正在呼呼大睡。
然後張苑一等等到日落時分,期間一直催人進去問,看看朱厚照是否醒來。
一直到華燈初上,朱厚照才醒來。
“……張公公請見諒,不是小人不進去跟您傳報,實在是沒那資格。陛下已起身往麗妃處,要不您再等等,或者您可以跟擰公公說……”
那些太監很爲難,朱厚照三令五申不允許因外事耽誤他行樂,現在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先去請示小擰子,而現在小擰子跟張苑間又有利益上的爭奪,根本就不會幫張苑傳報。
張苑惱火地問道:“小擰子人在哪兒?”
聽到張苑直呼小擰子之名,那名太監被嚇着了,之後無論張苑再怎麼問話,他都三緘其口,默不作聲。
一直等到錢寧前來,張苑總算看到些希望,錢寧打量張苑,笑呵呵地問道:“這不是張公公麼?在下給您行禮了。”
跟以前見到錢寧,錢寧對張苑表現出的畢恭畢敬態度不同,如今錢寧說話底氣十足。
誰都知道錢寧正得寵,靠着麗妃的崛起他在豹房內有了特殊的地位,現在雖然還未正式成爲錦衣衛指揮使,不過有傳言說年後幾天就會變成現實,畢竟朱厚照已下達提拔錢寧的命令。
張苑氣呼呼地道:“咱家來見陛下。”
錢寧嘿嘿一笑:“這件事在下可就無能爲力了……在下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陛下,要不張公公跟着一塊兒去喝杯酒?”
張苑氣惱地道:“咱家有要緊事面聖,誰敢阻攔?”
因爲氣急敗壞,張苑已不想再跟眼前這些人廢話,直接往豹房內闖去,這下可把那些太監給急壞了。
“張公公,您不能如此啊……”
一羣太監上前來阻攔拖拽,而那些侍衛也蠢蠢欲動,不過在場的人都知道張苑是誰,這位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手上擁有巨大的權勢,誰若得罪狠了都沒好處,所以這些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錢寧沒有出面阻攔,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調侃:“張公公這又是何必呢?要面聖,也未必需要強來,可以去跟擰公公遞句話……擰公公還能不給張公公您面子?”
張苑見強闖這招不靈,只能罷休,怪只怪他體力不行,不大一會兒已經是氣喘吁吁,無法繼續往前硬闖。
張苑道:“咱家用得着你提醒?小擰子人在何處?咱家要見他,若他不出來,以後休想讓咱家給他行任何方便……你們把這話帶給小擰子,讓他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否出來見咱家!”
到最後,張苑只能用威脅的口吻跟周遭那些礙事的太監說話。
顯然張苑不想求着小擰子,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是司禮監掌印,就應該成爲劉瑾一樣驕橫跋扈之人,現在宮裡的太監沒人敢跟他作對,自然也不會屈從於豹房這邊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