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出宮前充滿了憧憬,興奮無比,腳步輕盈,但出宮後才發現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目前大明尚處於國喪期,京城主要娛樂場所,諸如教坊司、秦樓、戲院、棋社等處,都處於關門歇業的狀態,再加上本身正月剛過,這初春乍暖還寒的,市井間沒無太多人,就連茶樓和酒肆基本也都處於關門閉戶的狀態。
另外,現如今雖然距離弘治十八年會試已經很近,往年各種文會、詩會、同鄉會層出不窮,但今年情況卻不同,御史言官都在盯着,一旦哪個在國喪期間嬉戲失態,動輒取消考試資格,因此舉子們都躲在客棧或者借住的民居里,埋頭苦讀,只等二月初九到來。
現在京城只有一早一晚兩市時部分街巷熱鬧些,對於那些熟悉早市、晚市的商家和百姓來說,知道什麼時候出來能購買到商品。而對於朱厚照這樣出宮純粹是爲了遊玩的人來說,面對冷冷清清的街道,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戴義在宮裡地位很高,以前經常出皇宮,當下對朱厚照解釋道:“陛下,如今剛出正月,街上行人少屬於正常現象。另外,先皇尚未入陵寢,京城怕是要再過幾個月,才能恢復以往的熱鬧!”
朱厚照一聽急了,厲聲道:“什麼,竟然讓本宮等上幾個月?朕一天都不能等……戴公公,朕現在命令你,馬上去將那些秦樓楚館的門叫開,朕這就要進去,你要是不聽話,看朕怎麼處置你!”
戴義和李興原本以爲跟着朱厚照出來,是巴結新皇的最好機會,未料事到臨頭才知道這營生不好乾。
戴義急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您若輕易亮出身份,怕是會出什麼意外,還有您去秦樓楚館,恐有失身份……”
戴義沒在東宮當過差,對朱厚照的性格捉摸不透,不知道朱厚照的喜惡,以爲能用自己的苦口婆心勸皇帝回心轉意,卻不知此舉乃是在爲自己找麻煩。朱厚照當胸踹了戴義一腳,將老太監摔了個仰八叉,怒道:“再不去,朕殺了你!”
這下戴義傻眼了,哭喪着臉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灰溜溜地去附近一家秦樓叫門,但他不敢隨便報出朱厚照的身份,悶頭敲門半晌後,終於有人從裡面打開房門。
那人戴着綠巾,一看就是這家秦樓的龜奴,擡眼打量戴義,見戴義身上衣服料子不錯,知道非富則貴,當即客氣地問道:“客人要做什麼?”
戴義道:“今日有貴客想光顧你們的生意!”
龜奴直接將房門關上,門內傳來聲音:“先皇大殯,這時候也敢逛窯子,活膩味了吧!?”
一句話就把戴義嗆得不輕,他仔細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如今正值國喪期間,舉國哀悼,禁止娛樂。誰想先皇唯一的兒子卻按捺不住,要出宮來逛窯子,這事說出去都讓人覺得可笑。
這下戴義沒轍了,只能回去將那龜奴的話原封不動告知朱厚照,誰想又被朱厚照踹了一腳。
朱厚照也不管戴義是宮裡德高望重的老人,但凡他覺得不順眼的太監,想踹誰就踹誰,破口大罵:“你個戴義,不長腦子麼?就說朕要進去,看看誰敢耍橫!”
戴義趕緊跪到地上磕頭:“陛下,不是老奴不想說,實在顧及您的安危,不敢說啊……”
恰在此時,李興指着遠處道:“陛下,看那邊,似乎有頂小轎過來了!”
朱厚照側頭看了過去,果然泡子河邊,有一頂二人擡的小轎,晃晃悠悠往這邊來了,除了兩名轎伕外,後面似乎還跟着一個人。
朱厚照瞧清楚後,問道:“這又如何?”
李興笑盈盈道:“陛下,您沒看出來麼,那應該是某個官家女子的小轎。裡面……應該是什麼府上的小姐或者夫人……不然怎帶着丫鬟?”
朱厚照眨眨小眼睛,問道:“那又怎樣?”
李興湊到朱厚照耳邊說了一番話,朱厚照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搓着手一臉興奮,隨後有些遲疑:
“這……這不太好吧?朕好歹懂得禮義廉恥,如果做了……那種事,被人知曉,豈非讓人非議?”
李興所提意見,乃是“強搶民女”,在世人眼中,這種行爲天理不容,但在李興這樣只知道諂上的太監眼裡,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甚至可說不值一提。
太監因身體方面的缺陷,只要是非觀念稍弱,心理扭曲下久而久之人性就會變得陰暗,一時得志便無法無天,眼中根本沒什麼道德律法。
如今李興陪同出來的是當今大明皇帝,他理所當然地認爲朱厚照去搶個民間女子回來,並不打緊。
李興笑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都是您的臣民,陛下做什麼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之前李興在朱厚照耳邊嘀咕,戴義不知他說的是什麼,現在終於弄明白了李興是想挑唆朱厚照“犯罪”。戴義秉性善良,見不得作奸犯科之事,趕緊出言提醒:“陛下,萬萬不可……”
此番出宮來,朱厚照沒尋到樂子,不甘心就這麼回宮,現如今李興爲他指明一條道路,而他的年紀又正值探索和嘗試慾望強烈的時候,並不覺得這麼做有何不妥,當即怒道:“戴公公,你識相的話現在就去將風月場所的女人給朕叫出來,否則老老實實閉嘴!不然朕殺了你信不信?”
戴義一看這架勢,知道自己拉不回新皇那倔強的心,如果繼續加以阻撓的話,很可能要遭受滅頂之災,不如老老實實一旁待着。不過他馬上想到一個很好的理由:“陛下,我們就這幾人,如何去將人……搶回來?”
朱厚照原本正興奮,聽到這話,笑容立即變得僵硬起來,琢磨了一下,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我們一共三人,對面兩個轎伕外加一名丫鬟,還有個不知是小姐還是夫人,怎麼辦?李公公,這主意可是你出的,該不該由你出手?”
李興拍着胸脯道:“陛下請放心,一切交由奴婢解決!奴婢以前在宮外時,練過幾天武功……”
朱厚照一聽,喜上眉梢,仔細打量一下李興,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審視這名陪侍身邊的太監,李興雖然年歲不小,但因爲臉上沒鬍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身子骨挺精幹,當即滿意點頭:
“行,李公公你上去,把人搶回來,朕重重有賞……記得把那丫鬟一起搶過來!”
“是,陛下!”李興難得找到跟朱厚照一起出宮的機會,這麼好的時機他想好好把握,立即衝上前去。
對面兩個轎伕雖是男子,但較爲瘦弱,行路間見前面衝來一人,以爲是有急事的過客,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京城天子腳下,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只是往道邊避讓一下,這一讓不要緊,正好被李興抓住機會,上去便將當前一名轎伕踢倒在地。
“啊?”
隨着轎伕倒地,轎子側翻,轎子裡的人發出一聲驚呼,聽起來似乎是一名婦人的叫聲,而非少女。
旁邊躲開轎子的丫鬟出言質問:“你要作甚?”
李興暴喝一聲,上去將另一名轎伕按倒在地上,掄起拳頭便往那轎伕臉上招呼,先前被踹倒在地的轎伕掙扎着站起來,一邊揉肚子,一邊大聲叫道:“打人啦,打人啦!”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京城崇文門旁的大街上發生此等事情,那轎伕有些發懵,想叫人前來幫忙,可惜此時正值國喪期間,之前有官差在路上巡查來往行人,藉機盤剝,所以此時街麪人根本就沒人。
附近的住戶聽到外面有人喊叫,由於搞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也不敢隨便打開門。
李興將後面那個轎伕打暈,又折返回來,衝着喊話的轎伕便是一拳,再次將其擊倒在地。朱厚照見沒人阻攔了,帶着戴義一路小跑過來,將倒在地上的轎簾掀開,裡面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婦人,容貌極爲平常,尤其一臉的雀斑讓人倒胃口,不由大感失望。
再看那丫鬟,冬瓜臉,粗眉毛,張嘴就是大黃牙,這模樣人見人嫌,更別說上前調戲了。
朱厚照正不知怎麼辦,忽然遠處有人喊“官差來了”,李興愣了一下,站起來向遠處眺望,發現街道盡頭正有巡邏官兵到來,臉色大變,立即拉起朱厚照就開跑。
可憐的戴義,五十多歲的人了,而且身體還不好,跟着李興和朱厚照一路狂奔,直到大明門前才停下腳步,人已經累得快口吐白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