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升回家後第一件事便是遣下人去請劉大夏過府來商議。
二人來到書房,分賓主坐下,馬文升率先開口:“於喬,你着急也沒用,不若想想此事的來歷……之前內閣可有收到什麼風聲?”
謝遷仔細回想一下,內閣壓根兒就沒收到關於沈溪的任何消息,當即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曉,隨即嘆道:
“沈溪小兒近來都在忙着平息南蠻邊患,事情發生的時間跟他領兵取得南寧大捷的時間根本就是前後腳。按照南寧知府高集上奏所言,沈溪前腳剛糟蹋他兒媳,次日便在南寧府城下獲得大捷……你說沈溪小兒在籌劃戰事時,有心思做別的?”
馬文升皺眉:“於喬,說你先入爲主,你還真是……有些事必須要站在公允的立場看待問題。”
“南寧大捷乃是交趾兵馬主動進犯所致,城中乃是被動防守,繼而取得勝利,至於時間問題……你想想,若沈溪在南寧府城取得大捷,如此功勳在身,南寧知府怎敢隨便誣陷,其中必有隱情。”
謝遷不滿地道:“馬尚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按照你所言,沈溪小兒取得大捷,那高知府不敢誣陷,意味着沈溪小兒強搶民女的事情坐實了?以你對沈溪小兒品行的瞭解,他是那種行事不知輕重、公然踐踏律法之人?”
馬文升認真回答:“許多事情不能以偏概全,以我對沈溪的瞭解,他自小讀聖賢書,自律性很強,正常情況下自然不會做出此等事,但他領兵在外,若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
“別說了!”
謝遷打斷馬文升的話,霍然站起,拂袖道:“簡直是無稽之談!馬尚書,若你堅持認爲沈溪小兒是如此卑下之人,就當老夫沒來找過,告辭!”
謝遷年紀越大脾氣越大,此番之所以來找馬文升商議,是看重馬文升這個吏部天官在朝堂上一錘定音的作用,還有他和劉大夏對沈溪的提拔之恩。
現在三人結成“戰略同盟”,謝遷的晚輩出現狀況,自然會第一時間找盟友商議,尋求幫助。誰知馬文升說話不中聽,讓謝遷大爲光火,情不自禁就對掐起來,畢竟誰中傷他孫女婿,就是在質疑他的人品和眼光。
想我謝於喬,狀元出身,年少得志,如今是內閣三老之一。我謝家乃餘姚望族,即便放到整個大明也是數一數二的世家,難道會選一個雞鳴狗盜、強搶民女之徒做孫女婿?這是認定我眼光太差,找了個衣冠禽獸做衣鉢傳人啊!
謝遷對沈溪絕對信任,這種自負來自於他平時對人性的洞悉,以及他對沈溪的瞭解。謝遷在內閣看過不少東廠和錦衣衛的密報,沈溪多次拒絕地方官員的饋贈,其中便包括絕色美女,斷不會做出強搶民女之事。
謝遷最終也沒有走成,被廉頗未老的馬文升強行攔了下來。
馬文升一邊道歉,一邊勸解:“於喬,我只是就事論事,又沒有蓋棺定論,你何至於此?咱們還是坐下來慢慢談,沈溪的事情需從長計議……這件事在南寧府城發生,如今沈溪正在領兵跟交趾兵馬作戰,無論如何朝廷都不能隨意處置,只能等戰事結束,再做徹查!”
“你馬尚書就是不相信沈溪小兒,堅持要查到底?”
謝遷冷冷地望着馬文升,出言質問。
馬文升道:“老夫身爲吏部尚書,對天下官員有監督之責,此事若非沈溪過錯,那必然是地方知府誣告上司,這件事老夫不會善罷甘休。若南寧知府故意栽贓誣陷,怕是你謝於喬也不肯善罷甘休吧?”
“那是當然!”
謝遷一聽雙眼噴火,“若高集敢在戰事進行中誣告兼領欽差之職的六省兵馬提調,且挑唆城中士紳跟戍守國土的軍隊起衝突,鬧得邊境不寧,看我不活剝了高集的人皮!”
馬文升一擡手:“於喬,稍安勿躁,等時雍過來再行商議,這件事他那邊或許能得到些風聲,畢竟沈溪在西南有什麼事情,上奏必須走兵部!”
……
……
劉大夏到來後,馬文升將事情大致說出,謝遷在旁不斷補充,努力爲沈溪說情。
劉大夏點頭:“於喬莫心急,這件事沈家郎已在上奏大捷的奏本外,特別跟兵部做出交待……”
“什麼?”
謝遷驚訝地問道,“沈溪小兒上奏的時候把事情交待清楚了?他……他是怎麼說的?”
謝遷緊張起來,他怕沈溪自行“認罪”,讓自己顏面無存,畢竟他不知道西南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劉大夏拿出一份摺子,是沈溪對南寧城發生的所有事情的一次階段性總結,對於他入城後製定的一系列“戰時經濟政策”做出詳細闡述,順便提了一件跟他密切相關的事情,正是高集上奏關於他姦污高寧氏的前因後果。
劉大夏將摺子遞到謝遷手裡,道:“於喬自己看吧!”
謝遷一把抓了過去,翻了兩頁才找到沈溪對於事件的具體描述,仔細看過後,臉上終於顯現笑容:
“悄悄,沈溪小兒這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南寧知府高集因沈溪小兒查封城中不法商販用於囤積居奇的糧倉,派兒媳去遊說,結果婦人進入軍營咆哮公堂,被沈溪叫來婆子掌了嘴,回去後尋死覓活,誣陷朝廷命官……”
劉大夏搖頭:“於喬,這只是沈溪一家之言,做不得準!”
謝遷直接把摺子拍到桌案上,大聲喝問:“什麼一家之言,沈溪小兒敢在這種事情上打馬虎眼兒?”
“你們都算是他的長輩,他是什麼人你們會不知道?尤其是你劉時雍,之前你曾協管廠衛,沈溪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爲,你難道不知情?他拒絕了多少人送禮,其中又有多少美女,你都應該清楚纔是。”
“這些年來你們對他給予不少幫助,也是基於他的品性和良好表現,現在他遭遇困難,你們就聽信地方官所言,隨便懷疑他?”
馬文升跟劉大夏對視一眼,最後由馬文升勸說:
“於喬,在這件事上你太過心急了,其實事情即便真的發生了,對沈溪能造成多大影響?朝廷必然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沈溪作爲領六省軍務的欽差,他的名譽已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牽涉到朝廷臉面,何況這件事……朝廷必會派人徹查,若南寧知府果真是誣陷沈溪,自然會水落石出,讓其得到該有的懲罰!”
謝遷仔細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
現在沈溪是否做出強搶民女之事已不重要,無論是他,還是朝廷,又或者劉大夏和馬文升,甚至是劉健和李東陽,在這件事發生後都沒有聲張的意思,因沈溪在南寧府城又取得一場對外夷的輝煌大捷,算是文官中的典範。
本來朝廷對沈溪的任用就有破格提拔的意思,如果少年得志的沈溪,最後被認定爲無惡不作之徒,對朝廷的威信影響不小,對於文官的聲譽也是巨大的打擊。
李東陽對沈溪素有成見,卻把這份告狀的奏本直接交給謝遷,足以證明朝中對這件事的態度。
謝遷一甩袖:“可我還是不信沈溪小兒會強搶民女!”
劉大夏苦笑着搖頭:“於喬,你是關心則亂!沈家郎現在在西南領兵,攻訐他的人不少,就好比他拿下柳州知府,地方上對他就已經有不少非議,甚至連廣西布政使司衙門也對他頗有怨言。”
“這次南寧府的事情,對於沈家郎來說是個警醒,之後我會派兵部要員去地方徹查此事,將詳細情況送回京城,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謝遷有些驚訝,問道:“兵部要單獨查案?”
“事關領兵大員名譽,兵部自然要慎重對待!”
劉大夏說完,看向馬文升,“馬尚書,吏部對這件事,準備如何處置?”
馬文升道:“如今上告的奏本尚在內閣,未至三司衙門,不過估摸陛下得知這消息後,會派廠衛前去查探,至於三法司,也會有動作……吏部只是例行調查,這件事到底是何狀況,暫且不好下定論。於喬不必多想,身正豈怕影子斜?”
謝遷的臉色仍不好看。
涉及到封疆大吏的人品問題,朝廷派出廠衛前去查探似乎無可厚非,但他怕廠衛的人暗中搞鬼,因謝遷一向對廠衛不是那麼信任,這些人囂張跋扈,栽贓陷害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
劉大夏道:“於喬有何顧慮?”
“顧慮?哼哼!”
謝遷冷笑不已,“滿心都是顧慮!一個四品知府居然敢對正二品六省兵馬提調加以誣陷,那些個士紳居然在後面推波助瀾,你說地方上對沈溪小兒領兵征戰會有多大支持?現在若能早些撤兵也好,免得留在西南淌渾水。”
“這幾年沈溪小兒在外奔波勞碌也夠了,希望接下來能爲他尋個清閒點兒的差事。回頭有機會我會跟陛下提及,讓他能回京城……最不濟也到金陵做幾天閒散之人!”
馬文升點頭:“於喬有這想法挺好,等這件事過去,老夫也會跟陛下舉薦,在吏部考評結束後,酌情安排!”
劉大夏笑道:“於喬,你看看,連馬尚書都如此支持沈家郎,你還有何好顧慮的?沈家郎在外當官,有你在朝中保駕護航,他在地方遇到再大的問題,也不叫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