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貴說出“太子儘管發問”後,心裡盤算開了,太子若問西夏文臣武將、皇室秘辛,自己就算不能全說上來,也能說個大概。
他覺得西夏的歷史已經夠偏,朱厚照不可能再找出更爲生僻的知識。
以靳貴的自信,覺得自己要應付太子不難,但他內心又隱約感到不安,因爲他總覺得太子絕不會輕易讓他過關。
這是靳貴從這幾年跟太子的相處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他不明白熊孩子腦袋中爲何隨時會蹦出種種奇思妙想,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帶來大麻煩。
朱厚照瞪大眼睛,用充滿迷惘且帶着強烈求知慾的神情問道:“靳先生,宋朝時西南的大理國,有個皇帝叫段譽,你知道吧?他有幾個妃嬪?”
儘管靳貴已經想到問題會很刁鑽古怪,但絕對沒預料到會生僻到這等地步。
大理國就算了,靳貴對大理國的瞭解僅限於這個西南小國的皇權鬥爭異常激烈,因爲大理國屬於貴族執政,大理皇室段氏並無法做到對國家的完全掌控,因而在中期出現高氏執政的情況,一直到大理國滅亡,高氏都在掌控大理朝政。
在這等背景下,段氏皇帝形同傀儡。
再就是段氏皇帝到中後期出家爲僧的特別多,大理國跟西夏一樣,佛教立國,國內宗教色彩濃厚。至於大理國有多少任皇帝,這些皇帝分別叫什麼名字,有何表現,已不是靳貴平時能夠涉獵,至於某個皇帝有多少妃嬪,更讓人覺得是在開玩笑。
靳貴非常尷尬,牛皮吹出去了,在場所有人都看着他,就等他給太子一個滿意的答案,結果他卻壓根兒回答不上來,心裡暗自嘀咕:
“段譽?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根本不似西南番邦王族之名?太子發問,我若說一無所知,那我面子豈非蕩然無存?”
雖然他想指責太子出的問題太過刁鑽,但以文人嚴謹的態度,他不是那種不知道便信口雌黃之人,一時間他的臉憋得通紅,他不知道太子爲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讓他當衆下不來臺。
朱厚照見靳貴不說話,詫異地上下打量,問道:“靳先生,您爲什麼不回答?段譽這個皇帝到底有多少個嬪妃?那些個妃嬪中不會真有他的親妹妹吧?”
這問題問出來,在場人等皆面面相覷,不但翰林出身的靳貴以及中允官不明所以,就連沒什麼學識的侍從官也目瞪口呆。
宋時西南大理國的皇族,居然會有此等有悖倫常的事情?
大理國不是一向自詡遵從中原文化,深受佛家、儒家思想教誨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史料中爲何又沒有提上一筆?
帶着這些疑問,所有人都打量靳貴,畢竟在場能解開這疑問的除了靳貴也沒旁人了,但靳貴也好像聽天書一般,朱厚照所說的事情他壓根兒就沒留意過,就算是與否他都不敢妄下定論。
這樣一來朱厚照有點兒不滿意了,我看過武俠小說,提出個歷史人物,我問問你怎麼回事,你就跟我裝啞巴?
以朱厚照的年歲,尚不能分清小說跟現實的區別,尤其涉及歷史的小說,他覺得沈溪所寫的內容都真實存在。
事實上小說中提到的“段譽”,歷史上的確存在過,原名段正嚴,又名段和譽,文安帝段正淳之子,大理國第十六任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大理國所有皇帝中在位時間最長的。
但“段譽”在位時,皇權已旁落高氏,從“段譽”父親段正淳開始,已進入後大理時代,段氏王朝有名無實。“段譽”其實不是正常遜位,在諸子叛亂時自己心灰意冷,出家爲僧去了。
歷史長河中,一個大理國的國王,還是傀儡,史書必然不會重點描述。讓靳貴這樣正統的歷史學者,去附會小說中的內容,這讓靳貴一陣頭疼,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如何進行聯繫?
朱厚照急切地問道:“靳先生,到底怎樣?”
朱厚照不但有求知慾,而且脾氣不太好,一旦追問起來就沒完沒了,他越是如此,靳貴臉色就越不好看。最後,靳貴只能憋紅臉,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此等事,只有等微臣回去查閱史料後,再行回覆!”
等靳貴說出這話,在場的中允官和侍從官,都是以一種“原來你也不知道”的神色打量靳貴,在他們心目中這位東宮講官地位也不像之前那麼崇高了,從神壇上走下來回歸了普通人的身份。
朱厚照眉頭緊鎖,眉毛眼睛都快擠到一塊兒了,他有些不滿,問道:“靳先生,怎麼又是回去查閱?之前你還說要查西夏一品堂的事情,到現在依然沒結果……算了,你回頭查出來,告訴我一聲,我對這件事也非常好奇!”
靳貴臉色爲難,但只能行禮領命,此時此刻他已經渾身冷汗直冒,心想太子到底是怎麼知道大理皇族的事情,這種偏門的歷史知識照理說不該引起太子的注意,連他讀書這麼多年,都從未考慮過看這方面書,因爲實在無從尋找。
……
……
靳貴帶着懊惱的心情,從擷芳殿出來,正準備從東華門離開,卻聽後面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他原以爲是太監或者同僚有事,側目一看,才發現朱厚照在幾名太監跟隨下,一路小跑過來。
熊孩子臉上滿是笑容,全無之前出難題時的傲氣。
靳貴心裡正鬱悶,見到朱厚照,趕緊行禮:“太子金安!”
“什麼金安銀安,無需如此見外。靳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您看……”朱厚照有事相求,自然不會拿捏身份,他知道自己之前問出的問題讓靳貴下不來臺,只能陪笑讓靳貴心情好一點,答應幫他送信。
靳貴想到朱厚照之前讓他幫的“忙”,太讓人擔驚受怕,心裡已經犯起了嘀咕,這次不會又是什麼麻煩事吧?
出於君臣間的禮數,靳貴面對朱厚照的無禮請求,只能恭敬行禮:“太子請言!”
朱厚照笑道:“是這樣,我這裡有一封信,想讓靳先生幫忙送出去,不管是走官驛也好,還是找專人送信都行,靳先生您看……”
靳貴聽到是送信這種事,當即回絕:“太子殿下,恕微臣不能遵從。您要送信,只管交內監負責,微臣身爲東宮講師,絕不能壞朝廷法度,若如此……微臣萬死難以贖罪……”
爲表明自己的立場,靳貴說完後直接下跪,一口回絕。
朱厚照原本以爲這件事不過是舉手之勞,根本不會耽誤靳貴什麼事,就借一下靳貴的名義送一封信而已,但見到靳貴如此反應,不由有些吃驚。
朱厚照趕緊攙扶靳貴,臉上帶着不解:“靳先生,您這是做什麼?哪裡有先生跪學生的道理?您……您只是幫忙送封信,小事一樁……我不是要讓你做什麼坑蒙拐騙、作奸犯科之事……”
靳貴心想,還真不如讓我去坑蒙拐騙呢,至少這些事被陛下知道,也只是小節有虧,斷不至於落得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罵名!
在文人心中,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名聲與氣節,所以他寧可一頭撞死,也不會幫朱厚照送信。
靳貴道:“太子殿下,您要做什麼事,直接請示陛下,臣人微言輕,在宮中僅爲侍講,平時爲太子傳道授業解惑,尚不足以爲太子效命!若太子執意如此,微臣只能以死謝罪……”
之前朱厚照對靳貴的態度還不錯,聽到這話,頓時勃然大怒:“靳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不想幫忙明說嘛,怎麼就到以死謝罪的地步?難道本宮要陷害你不成?”
靳貴打量朱厚照,問道:“那不知太子的信函,可否與陛下御覽?”
“當然不行!”
朱厚照脫口而出,隨即知道自己理虧,懊惱地跺了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