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
朱祐樘看着下方列席會議的文臣武將,問道:“諸位卿家認爲,朝廷當如何調派地方兵馬,平息叛亂?”
張延齡突然開口:“我說李大學士,現在沈溪已領兵往桂北去了,犯不着在這時候換人領兵吧?”
張延齡說話不分時間和場合,對堂堂內閣次輔毫無尊重之意,以至於他話雖然說得在理,卻沒一個人願意搭理他,唯獨李東陽卻較真地反駁:
“湖廣兵,就該留在湖廣境內,作何要到廣西?況且如今湖廣與廣西間官道全部斷絕,湖廣自身的叛亂也尚未平息,無暇兼顧。再說廣西地方叛亂,當以兩廣總督負責才合適!”
“這……”
但凡涉及到軍國大事,朱佑樘都顯得猶豫不決。
因爲他本來就不是有主見的君王,遇到事情喜歡問大臣的意見,說好聽點兒這是虛心納諫,說不好聽就是優柔寡斷。
在朱祐樘心目中,當然覺得沈溪直接帶兵南下,把廣西地方叛亂解決了,一了百了,他認爲沈溪有這本事。
但涉及到跨省調兵的問題,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畢竟沈溪只是湖廣、江贛兩省總督,管不着廣西的事情。
朱祐樘習慣性地看向謝遷,問道:“謝卿家,你以爲呢?”
謝遷最擅長揣摩他人心理,皇帝這一問,他立即明白是什麼意思,看來皇帝這是準備把沈溪一用到底,否則他會去問對於軍事更爲擅長的劉大夏或者馬文升的意見,而不是問跟沈溪關係最親近的他,分明是期待他說出滿意答案。
但如今的謝遷學會了裝糊塗,想了想,道:“陛下,老臣對於西南軍務並不是很瞭解,桂林府爲廣西布政使司治所所在,省城守軍何止萬數?即便周邊縣城悉數失守,但料想桂林府城斷不至於在幾日內便失陷。”
“地方叛亂乃蠻夷不服王化所致,彼此間既無統一的指揮,也無系統的訓練,更無精良的軍械,只要朝廷重視,調集大軍從各處往桂林府進發,或可不戰而勝,不必以大批兵馬會戰桂林,以免生靈塗炭……”
謝遷老謀深算,在場大臣談論的是誰去援救桂林府,說得好像桂林府馬上就要失守一般,但實際上桂林府雲集了廣西近半軍隊,豈是那麼容易淪陷的?
當然,即便現在桂林府只是告急,但對朝廷來說也是顏面無光,畢竟一省省城遇險,說明地方軍隊出現了問題,而且這問題還不小。
但現在謝遷卻大事化小,意思是說,即便桂林府周邊縣城失守,那也只是小事,桂林府有那麼多衛所兵馬,叛軍要攻打數萬兵馬守衛的桂林城,根本就沒必要太當回事。只等時間推移,朝廷大軍到來,叛軍便會承受不了壓力,自行土崩瓦解。
李東陽打量謝遷一眼,問道:“那按謝尚書之意,是說桂林府之危,就此不加理會,放任叛逆做大?”
謝遷不想跟李東陽起正面衝突,因爲他知道,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不及李東陽。
如果他跟李東陽在公開場合,尤其還是在面聖的時候爭吵,別人議論起來,一定會說他謝遷不識時務,所以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對於劉健和李東陽獨攬朝政有所不滿,也只能隱忍不發,如此也是爲保持內閣表面上的和氣。
朱祐樘見李東陽質問謝遷,大殿裡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他作爲皇帝自然不希望兩位心腹大臣起糾紛,趕緊出言說和:“謝卿家並無不加理會之意,想來謝卿家是想說,桂林府斷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安全方面暫且無礙!”
李東陽向朱祐樘行禮:“陛下,軍中無小事,如今一省治所出現危險,朝廷斷不可置之不理,請陛下下旨,兩廣總督率地方兵馬,增調桂林府,將叛軍一舉掃平,如此方可安大明百姓之心!”
李東陽說這話,在場沒人有意見。
這話自有道理,既然叛軍威脅到了省城,皇帝下令兩廣調兵平叛理所應當,旁人在這件事上跟李東陽並無直接的利益衝突,不必跳出來說什麼,若主動出來說話反而是沒事挑事,不但得罪李東陽,還幾方面都落不了好。
即便皇帝未問及自己的意見,作爲朱佑樘最寵信的大臣,劉大夏依然站出來建言:“陛下,若以湖廣、江西、雲貴、兩廣等地同時出兵,怕是情況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對於協調兵馬作戰並非善事,不若以一人統調各地兵馬,做出全盤安排,是爲上策!”
朱祐樘聽到這話,一臉感激地望向劉大夏……他一直等的就是這句。
而李東陽最不想聽的也是這句。
因爲無論怎麼看,沈溪已經領兵去了叛軍所在地,而且還打了一場大勝仗,如果要安排一個人出來統調兵馬,似乎舍沈溪而無旁人。
沈溪原本已經是兩省總督,若再獲得統調各地兵馬的權限,那等於說湖廣、江西、雲南、貴州、四川、廣西等地兵馬都歸沈溪一人統調,沈溪一人至少也是個“六省總督”。
按照李東陽的邏輯,任何一個大臣都不能獲得這麼大的權力,這些省份幾乎囊括了江南大部分省份,稍有不慎便會出現變亂。
更何況擁有如此大權力尤其還掌握軍隊的人,還是沈溪,一個自來不爲李東陽看好的年輕人。
現在劉大夏出來說話,分量很重,畢竟他是兵部尚書,又是之前對韃靼一戰文官集團公認的首功之臣,對於軍國大事有足夠的發言權。
至於張懋等人,則在此時裝起了啞巴,根本沒人出來說話,因爲在他們看來,怎麼都行,何必牽扯進文官集團內部的紛爭?鬧不好跟皇帝的意見不合,會被皇帝記恨於心,又或者得罪李東陽這個文官集團魁首,實在不明智。
朱祐樘微笑着點頭:“劉尚書提議甚合朕意……”
李東陽再次出列行禮:“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這會兒李東陽已經能感受到肩頭承受的沉重壓力,他知道皇帝這是在跟文官集團置氣,換作以前,皇帝在這種軍國大事上,從來都是支持文官集團的決定,哪怕說這種決定有失偏頗。
但現在即便文官集團所做出的決定非常正確,皇帝也會因爲對文官集團的偏見,而不會應允,反而會故意給文官集團找麻煩。
如果劉健也在場,李東陽斷不至於會如此被動,畢竟以朝中的地位來說,首輔劉健要比他李東陽更有發言權,劉健說話有着足夠的份量,而他李東陽說話,皇帝很多時候並不需要完全尊重,別人也不會因爲他說什麼而無條件站到他的立場,形不成一呼百應的效果,自然也就無法影響君王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