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藥鋪要請夥計,是以遠超同濟的月錢來誘惑,而惠娘在經過沈溪經營理念上的薰陶後,懂得拿乾股來吸引能人異士。
謝小姐聞言瞪大了眼睛:“以如今陸夫人藥鋪的規模,每月營收當在五十貫錢上下,陸夫人捨得將其中一成分與小女子?”
惠娘微笑點頭,道:“謝小姐,其實在經營藥鋪上,妾身只求將亡夫留下來的產業發揚光大,賺不賺錢倒是其次……妾身同時經營別的行當,利潤比之藥鋪更高。”
謝小姐想了想,問道:“是印刷作坊?”
之前印刷作坊因遭到書店聯合打壓,後來惠娘憑藉商會的力量找回場子,事情早在汀州府傳開了。
“嗯。”
惠娘點了點頭,“無論是藥鋪,還是印刷作坊,妾身都與小郎的母親,也就是沈夫人一起經營。在藥鋪上,我佔大頭,在印刷作坊上卻是沈夫人佔大頭。除此之外,我們還在城中老字號楊氏藥鋪入股,分得六成利潤。”
“在生意上,我們的宗旨是互利互惠,合作無間,若謝小姐加入進來,妾身歡迎之至。”
謝小姐略有些遲疑,她知道以其女兒身在汀州府開醫館並不容易。祖父和父親坐牢後,她撐起一個家,很快便從懵懂無知的女孩,成長爲獨當一面的“女強人”,懂得“潛規則”無處不在。她不答應到惠孃的藥鋪坐堂,等於是得罪了這位商會大當家,以後在城裡做營生將會非常困難。
另外,家裡的銀錢已經不多了,越往後開醫館越困難。坐吃山空之下,等到她不得不出來給人看病時,百姓肯定會懷疑她的醫術,剛開始生意不可能會好,要創出名號沒有一定的機緣也難做到。就算到時候她想去別的藥鋪坐堂,估計也有難度。
“若是小女子將來自立門戶呢?”謝小姐還是把關鍵問題提了出來。
惠娘笑道:“同在屋檐下共經患難,那就是朋友,將來謝小姐自立門戶,妾身必當全力支持,只是到時候恐怕會將謝小姐手裡的一成乾股收回來,謝小姐不要見怪纔是。”
謝小姐這才放下心來。
無論惠娘說的話是否真誠,但至少在她把自己醫館籌備好之前,能在惠孃的藥鋪坐堂,不失爲考察市場、賺錢養家甚至是宣揚名氣的好機會。她雖然祖籍汀州,但自出生就在京城,語言上跟客家人大有不同,返鄉後她處處感到艱難,現在惠娘分給她利潤的同時,也算是讓她適應汀州府這邊客家人的風俗風貌。
“那好,不知何時上工?”謝小姐是爽快人,直接答應下來。
惠娘沒想到事情談得這麼順利,與謝小姐重新回到堂前坐下,很快契約談好,謝小姐每月月錢爲二兩銀子,加上每月藥鋪裡一成的分紅……以目前成藥的熱銷勢頭,月錢至少有七八兩,以後甚至可能會達到十餘兩。
“謝小姐,不知該如何稱呼?”惠娘把具體的月錢和分紅事宜說好,鄭重地問道。
謝小姐望了沈溪和秀兒一眼,才微微頷首:“小女子閨名韻兒。”
惠娘默唸了一遍,笑道:“好名字,那以後私下裡我就稱呼謝小姐韻兒妹妹。”
“不敢當。”
謝韻兒覺得有些受不起,到底惠娘是大掌櫃,而她雖然在藥鋪有分紅,但說起來只是店裡的夥計。
惠娘能把謝韻兒這樣出自名門的閨秀請到自家藥鋪當坐堂大夫,臉上頗有光彩,高興地說:“若是韻兒妹妹覺得合適,等下就跟我們到藥鋪看看,關於坐堂時的座椅和擺設,一應由韻兒妹妹做主,姐姐給你添置齊全。”
謝韻兒沒料到惠娘如此熱情,之前她一直對惠娘充滿戒心,剛纔答應時也有考慮若貿然拒絕會被惠娘記恨,轉眼功夫她就覺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惠娘根本沒有防她的意思。
謝韻兒點了點頭。不過雖然已經決定要去藥鋪,但還是得進後院跟祖母和母親請示過才行……當然,說是請示,但其實只是知會,表示對老人家的尊重。
等人進去後,惠娘笑着摸摸沈溪的頭:“小郎,姨越來越佩服你的本事了,你說一句話,比姨說那麼多句都管用。”
沈溪嘿嘿一笑,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自己不過是對症下藥罷了,知道謝小姐要的是什麼。能不花太多力氣,只是坐在那兒給人看病就能每個月收到幾兩銀子分紅,一般的小藥鋪也不過就是這等收益,如此好事誰人不想?
等謝韻兒進去跟長輩商量好,再次出來時已換過一身相對樸素乾淨的衣服,對惠娘頷首道:“陸夫人,我們可以走了。”
惠娘輕輕點頭,與謝韻兒一起走出廳堂,嘴上道:“韻兒妹妹若不嫌棄,以後在人前稱呼我掌櫃,人後叫聲姐姐就可。”
“是,姐姐。”
謝韻兒知情識趣,惠娘憑白分給她股份,等於是把白花花的銀子送到她手上,她就算再孤傲也要對惠娘客客氣氣。她不知爲何惠娘會這般自來熟,只當她天性熱情。
一行人回到藥鋪,周氏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一趟就把人請了回來。
謝韻兒是客,但受到的招待卻像是藥鋪的半個主人。
藥鋪本來就挺寬敞,安排個專門的門診位置不難。因謝韻兒是女子,除了準備桌椅外還得置辦屏風,後院也會給謝韻兒留下休息的地方,甚至碗筷也要多準備一份,中午謝韻兒會留在藥鋪一起用餐。
謝韻兒剛開始有些放不開,到後面由於惠娘和周氏的熱情,精神完全鬆弛下來。
“照顧不周,妹妹別見怪,這幾天我就讓人準備好,年後開業妹妹就可以過來坐診。這幾天,先給妹妹月錢,至於分紅,從正月開始算如何?”惠娘擔心自己招待不週,親自跟謝韻兒說分紅上的細節。
謝韻兒恭恭敬敬行禮:“姐姐如此客氣,妹妹實在是受寵若驚。無功不受祿,若姐姐從現在就算月錢的話,那明日妹妹就過來坐堂,年前這幾天應該是藥鋪最忙的時候。”
“好好好。”
惠娘喜出望外,“乾脆這樣,這幾天的分紅先不與妹妹,年底時姐姐親自送些年貨上門,當作是補償。”
惠娘客客氣氣,謝韻兒也識大體,才認識一天關係就已經很融洽了。
等謝韻兒走的時候,惠娘包了個紅封,裡面是她珍藏的金葉子:“妹妹別嫌棄,這是姐姐給你的見面禮,以後咱不但一起做生意,還會是最好的姐妹。”
謝韻兒拿着紅包感覺沒什麼份量,以爲不是什麼昂貴之物,笑着應了,沒多想就回家去了。
送走謝韻兒,惠娘笑容燦爛,心裡美滋滋的。這幾天她一直爲請不到女大夫而憂心忡忡,現在不但把人請了回來,還是京城醫藥世家的名門閨秀,大方得體,以後等於是多了個真才實學的好姐妹,別提有多高興了。
“姨,要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路上撿了錢呢,可仔細想想,好像是丟了錢。”沈溪撇了撇嘴。
惠娘笑罵道:“什麼時候學會消遣你姨了?傻孩子,這算不得丟錢,比起撿錢來還要實在,簡直是撿到寶了。你說我這輩子,能交到你娘這個好姐姐已經是上天賜下的造化,現在又遇到謝小姐這樣的妹妹,老天待我不薄啊。”
沈溪吐吐舌頭:“就怕人家把你當掌櫃,沒把你當好姐妹。”
惠娘有些羞惱,伸手彈了沈溪的腦門一下,道:“臭小子,再消遣我,我以後也學你娘揍你。”
沈溪呵呵一笑,一溜煙跑了。
第二天謝韻兒再次來到藥鋪時,臉上除了恭敬外也多了幾分感激,昨天她回去看過紅包,發現居然是片一兩多重的金葉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謝家家道中落,她充分地感覺到了人情冷暖。家裡的親朋好友,知道謝家得罪了朝中權貴,沒一個施加援手,甚至落井下石,使得她拋售京城家產時吃了大虧,甚至連已經說好的親事也隨着謝家的敗落而泡湯。外人卻沒有鄙夷悔婚之人,反倒是對她這個無辜者冷嘲熱諷。
親朋尚且如此,她更不敢奢求外人會對謝家有所幫助。
帶着家人千里迢迢回汀州府,這一路上受的苦自不必說,她爲了讓家人安心,所有的冷言冷語以及悲慘境遇都藏在心裡,誰知回到家鄉後又處處碰壁。
原本謝家在汀州府有些遠房親戚和故友,謝韻兒到汀州府城把家人安頓到客棧的第一件事,便是廣撒請柬,這些人到城中三層小樓“客仙居”飲宴,其一是表示謝家從此回汀州紮根了,希望大家關照,其二便是這些遠親和故友,或多或少都沾過家裡的光,其中不少人買房子或者田地曾經找謝家借過錢,這次回來也是想借清舊賬。但這些人要麼不去,要麼去了也只是擺臉色,根本就不提還錢的事情。
再後來,謝韻兒請房牙到“客仙居”吃飯,睹物思情,心情極爲落寞,無奈從窗口往外眺望的時候,正巧被路過的沈明鈞、沈溪父子看到,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她人生際遇的轉折點。
“姐姐,從今日開始我就正式坐堂了。”謝韻兒跟惠娘行了個大禮。
惠娘昨晚熬夜算賬,此時剛吃過早飯人有些迷糊。她沒想到謝韻兒這麼早就來了,又行個這麼大的禮,一時無所適從,好一會兒才略帶歉意道:“桌椅已經備好,但屏風和別的……還在讓人準備,妹妹遲些來也可。”
謝韻兒臉上帶着平和恬然的笑容道:“姐姐如此看重,若妹妹還不勤快些,那就真是枉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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