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跟着散會的張懋一道去了五軍都督府,在張懋關照下辦理軍隊交接,等忙完這一切已經是二更,此時京城正處於戒嚴,每個路口都設卡檢查,在大晚上的沈溪沒有官牒和通行令牌在身,無法回家。
正發愁間,謝遷出現在五軍都督府門前。
謝遷問道:“怎麼,差事辦完了?”
沈溪心想,這算什麼差事?最多是把軍權歸還朝廷,意味着城外一萬多兵馬已經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胡嵩躍等將領還有三軍將士正眼巴巴等着進城,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
想到這裡,沈溪不免汗顏,苦笑道:“算是吧,謝閣老過來作何?”
謝遷笑了笑,說:“知道今晚你小子沒地方安歇,給你找了個去處,走吧!”
對於去哪裡,謝遷諱莫如深,但其實沈溪多少知道一些情況。
朝中大臣,尤其是內閣大學士,很多需要值夜,如果忙起來可能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家一趟,爲行事方便,便在靠近五部六府的江米巷或者北邊的長安街上選擇一處寓所,作爲平日暫歇的地方。
大明核心機構,除了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不在這邊,其餘衙門基本都在大明門周遭。雖然沈溪知道謝遷在皇宮外有個臨時居所,但他從來沒拜訪過。
夜深人靜,謝遷沒有打燈籠,似乎大明門周圍地形已滾瓜爛熟,帶着沈溪四轉八拐便到了東長安街一條弄巷中。
謝遷邊走邊介紹:“別小看這裡,或許隨便出來個人,都是侍郎、尚書!你以後留在京城,官做大了,也得在這邊尋一處居所。放心,租金不用你自己付,周邊宅子,多數都是官家所有……”
沈溪沒說什麼,跟着謝遷到了一個小院門前,只見一名小廝正打着燈籠等候,見沈溪跟着謝遷到來,那小廝連忙上前行禮:“老爺,孫姑爺,您們可算回來了!”
走近一看,沈溪才知道這小廝年歲已不小,看樣子三十多臨近四十,料想是謝府家僕,一直留在這邊打點謝遷的衣食住行。
進了小院,沈溪發現這院落佈局簡單,標準的京城四合院,進院子便聞見一股尿騷味,顯然馬桶就在門口的雜物間,他不想知道在哪兒,光是這環境,他就覺得太一般了。
沈溪心想:“這可是內閣大學士暫居之所,怎麼跟平民的院子一個模樣?”
進到正屋,僕人將兩盞燭臺點上,等屋裡恢復光明,謝遷一擺手,家僕退出門外,謝遷又補了一句:“準備點兒吃食,多做些,老夫二人都未曾用過晚膳!”
“是,老爺!”
家僕在外面應了一聲。
謝遷讓沈溪坐下,沈溪四下打量一番,怎麼看都覺得這宅子太過簡陋,他不知道謝遷怎能安心住在這裡,經常不回家,如果說這邊養個外室倒還好解釋,畢竟謝遷一大把年歲了,總需要有女人照顧才行,否則平時衣食住行很難得到保障。
謝遷坐下來,拿起桌上擺放的茶杯,打開來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這印證了沈溪之前所想,謝遷這樣的老頑固,讓他去跟朝中人勾心鬥角尚可,讓他照顧自己的生活,有些力不從心。
沈溪問道:“閣老,學生是否爲您倒杯茶?”
沈溪正要站起來,謝遷一擺手:“誒!你這小子,今日你是客人,哪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這兒距離大明門和六部衙門都近,有什麼事情可以第一時間進宮。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太過簡陋樸素,只是老夫習慣了,不知不覺在這裡已經住了二十年!你坐着,老夫給你倒茶水去!”
雖說謝遷要表現一下主人的熱情好客,但沈溪依然跟謝遷一起來到院中,等謝遷進廚房問過,才知道沒有熱水,家僕振振有詞:“老爺和孫姑爺回來晚了,之前燒的開水早就冷卻,總不能浪費柴禾一直燒着水吧?現在竈臺要做飯,估計還得半個時辰纔有熱水……”
沈溪原以爲謝遷會跟家僕置氣,沒想到謝遷笑呵呵從廚房出來,跟沈溪平日印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從這點上看,謝遷性格還是挺隨和的,只是他喜歡在家人和晚輩面前表現一家之主的風範,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謝遷搖頭嘆道:“沒辦法,先喝點兒涼白開吧,壺裡有,自己倒!”
沈溪一陣無語,你謝老兒剛纔不是想證明一下主人家的熱情好客嗎,怎麼一轉頭就讓我去倒水了?
沈溪這會兒很疲累,畢竟這段時間他爲戰事操勞,接連行軍作戰並非輕快事,難得回到京城還忙活一整天,到現在連口熱乎飯都沒吃上,他知道宮中規矩多,到沒埋怨什麼,但他對謝遷的待客之道不是很滿意。
沈溪暗道:“既然讓我來,就該把什麼都提前準備好,最好進門就能吃上熱飯喝上熱茶,你倒好,讓我來自己倒涼開水喝,飯更不知道幾時才能備好,等你的家僕煮好飯,沒半個時辰休想肚子有個着落!”
沈溪腹誹不已,謝遷卻渾然未覺。這次他沒進正屋,而是往燭火通明的東廂書房而去,沈溪跟着進了房間,謝遷坐在熟悉的書桌前,拿起桌上的書本隨意翻了翻,招呼道:
“沈溪,既然你回到京城,以後經常過來看看,西廂那邊的屋子給你留着,今晚便讓人收拾好,你暫且住着,明日再給你添置點兒物件,只是這邊沒多餘的屋子充作書房,就爲你在屋子裡準備個書桌吧。”
沈溪皺了皺眉頭,聽出了謝遷的弦外之音:“你小子回來,正好幫我參詳奏本票擬,當好參謀,以後休想下班就回家,得跟我一樣,沒事就在這邊過夜!”
作爲一個穿越人士,沈溪非常講究生活品質。
既然回到京城,平日不跟妻兒團聚,卻要跟謝遷這老傢伙住在這種讓他覺得不舒服的地方,鬼才樂意呢!
沈溪道:“謝閣老,學生資歷淺薄,不敢涉獵朝廷核心機密,這與規矩不合……”
謝遷沒好氣地呵斥:“你小子,留你住下還推三阻四?對了,老夫有點兒事情,你先看看,之後問你!”
剛剛以長輩的口吻教訓完,轉眼謝遷便毫不客氣把差事安排給沈溪。
沈溪知道自己過來準沒好事,謝遷不自己獨自回來,專門到五軍都督府等他,不用說是有什麼困難解決不了。
沈溪接過謝遷遞過來的題本謄錄,仔細看了起來,謝遷特意爲他解釋一番:“這是戶部的奏本,唉!你也知道,這一戰把國庫給打空了,朝中大臣有兩月未發俸祿,本以爲戰後情況能好轉,但狄夷新撤,兵馬尚未出張家口,三邊兵馬還需大批錢糧,連你的那點人馬,也眼巴巴等着犒賞……”
謝遷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但說白了,就是朝廷沒錢。
沈溪心想:“皇帝選擇開戰的目的,是趁着自己在世,爲兒子奠定良好的外部環境,準備趁着韃靼人內亂不休一舉剷除掉,最不濟也要收回河套地區。結果朝廷倉促開戰,在糧草和物資的籌備上有很大缺口,現在連遭敗績,問題更加突顯!”
沈溪把題本看完,擡頭打量謝遷,問道:“閣老,學生不明白您的意思!”
謝遷道:“看完了?”
“嗯。”沈溪點頭。
“看完就放下,老夫沒有讓你想方設法解決問題,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嗯嗯,就是如此。”謝遷故作深沉,“看眼下情況,陛下不想再把戰事持續下去,否則國庫虧空會越來越嚴重……沈溪,你以爲如何?”
沈溪道:“現在朝廷是否罷兵,也要問學生?”
謝遷不滿地說:“只是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別拿這種酸不溜秋的語氣跟老夫說話,老夫提問,你就事論事便可!”
沈溪琢磨,謝遷唉聲嘆氣的,顯然這兩天都在發愁,想着怎麼才能跟皇帝上奏。
眼下韃靼人撤兵,正是追擊良機,朝廷非但不想擴大戰果,還想直接跟韃靼人握手言和,在沈溪看來這有些窩囊。
但有些事,必須量力而行,謝遷說明了,朝廷沒錢沒糧,即便場面上佔優勢也打不起仗,乾脆罷兵得了。
總結起來兩個字——沒錢!
就這一條理由就很充分,但朝廷要對天下人有交待,可不能簡單說句“沒錢”就不打了,尤其對那些飽受戰火侵蝕的西北邊民來說,難以面對這個現實。
一句話,就是要找到個好藉口,爲大明上下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