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沈溪上學的事情,周氏和惠娘合計一番,最後決定還是先把藥鋪開起來再說。畢竟此番初來府城人生地不熟,連大人都沒適應這裡的生活,要讓沈溪這樣的小孩馬上融入其中未免有點兒勉爲其難。
兩家人初四從寧化出發,初六抵達,初九基本就已收拾停當,隨着接下來兩天藥材進庫,再分門別類裝好櫃子,所有準備工作基本就緒。
藥鋪開張的時間定在十月十三,這個時間是風水先生選定的。本來惠娘並不太信這個,但既然要開鋪子,爲求心理安慰還是不可避免地請了風水師看期會,除此之外還遵照風水師的指示,把鋪子裡的傢什重新擺了一下。
就在惠娘和周氏在鋪子裡忙碌的時候,沈明鈞也帶着沈溪在城裡四處跑,打聽哪裡有賦閒在家的印刷師傅以及便宜場地出租。
如果是惠娘去做這些事,以她在藥鋪商會的人脈,肯定會事半功倍。沈明鈞對府城完全就是一抹黑,沒有人幫忙,好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沈溪很有頭腦,他知道滿大街去找印刷師傅是很扯淡的事,其實要解決這個難題很簡單,從書店着手即可。
汀州府城這邊肯定有印刷作坊,這年頭印刷作坊把書印出來之後,會直接送到書店出售,印刷作坊跟書店之間是產銷的關係,中間有着利益的糾葛。
在沈溪的堅持下,沈明鈞帶着他走訪了城裡的書店。這些書店售賣的,基本都是各種沈明鈞聽都沒聽過的書,甚至有幾家居然在賣連環畫,銷路似乎不錯,一天下來就碰到十幾個人買,可惜其中大半都是盜版連環畫。
至於從寧化那邊流傳過來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說本,沈溪竟然沒在一家書店找到這兩本書的正版。
書籍印刷容易,只要有市場人們就會趨之若鶩,在這樣一個沒有版權概念的時代,做盜版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書店的掌櫃和夥計見到沈明鈞父子進門,通常都會熱情招待,但在沈明鈞說明來意後一個個便愛搭不理。
這年頭做買賣的人都很市儈,能讓他們賺錢的,自然笑臉相迎,一旦知道沒便宜可佔,翻臉比翻書還快。再者,沈明鈞穿着普通,不像是大財主,更沒有文人氣質,到書店去問有沒有暫時沒工作的印刷師傅,人家自然會提高警惕。
連續走了幾家書店都碰了釘子後,沈溪想明白一件事,光進書店打聽還不行,必須來點兒實際的東西。
好在出門的時候沈溪把之前印製的彩色年畫帶了幾張在身上,跟沈明鈞到下一家書店後,沈溪先讓老爹把彩色年畫攤開,詢問這種彩色年畫從哪裡能買到,馬上就吸引了書店掌櫃的注意。
寧化出產的雕版年畫,已在汀州府全境傳播開來,中秋節之後,有人弄了一批盜版彩色年畫,僅僅只是以普通方法印好年畫,再在上面用簡單的顏色二次填充,粗糙之極。可推向市場後,銷路竟然不錯。
如今府城一些有生意頭腦的人,都在想方設法做連環畫和彩色年畫的生意,但他們的經營策略不是去寧化縣城組織進貨,而是自己找人印。
沈明鈞拿出來的彩色年畫不但線條清楚,顏色鮮豔,最重要的原色印刷後又加上鎏色和描彩,質量遠非之前府城流傳的那些用幾種單調顏色填充出來的年畫可比。這家名叫“文房齋”的書店的掌櫃見到後,眼睛瞪得溜圓,迅即回過神來,請沈明鈞父子到後堂就坐,親自奉上茶水後問道:“……閣下這幅年畫,不知從何而來?”
沈明鈞看了沈溪一眼,根據沈溪事前的交待回答:“我們自寧化而來,寧化那邊有家印刷作坊專門印製這種年畫,準備年底推出。我跟他們的掌櫃很熟,他同意我們把這行當帶到府城做,但需要懂行的人印刷,我想問問府城這邊有沒有失業在家的印刷師傅?”
掌櫃點了點頭,上下打量沈明鈞。
早前這位掌櫃已從同行口中得知,寧化縣城印製彩色年畫的作坊,跟之前印連環畫的是同一家,幕後大掌櫃便是名聲在外的“女神醫”陸孫氏。他不知道惠娘人已到了府城,只當是沈明鈞“偷”來的技術,畢竟彩色年畫是陸家作坊的核心機密,保密還來不及,怎會輕易讓人得到技術?
“卻不知這位客人怎麼稱呼?”書店掌櫃看到商機,自然要問個清楚。
沈明鈞回道:“我姓沈。”
“原來是沈掌櫃……說來也巧,鄙人正好認得幾個印刷師傅,他們的技術都算得一流,只要稍加指導,相信他們就會掌握這門技術,不知可否由在下引介?”
書店掌櫃精明無比,他得知沈明鈞手上有技術後,不談合作,卻要引介印刷師傅,分明是想把技術竊爲己有。
沈明鈞不知該如何回答,立在他身旁的沈溪笑了笑:“爹,娘說我們要早些回去,可不能耽誤了。”
沈明鈞有些莫名其妙,周氏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但沈溪已經站了起來,他也只好起身告辭。
書店掌櫃沒料到事情才起個頭,沈明鈞就不談了,趕緊挽留:“沈掌櫃留步,時間不早了,我們找個飯館,喝杯水酒如何?”
沈溪客氣地回絕:“這位掌櫃,我們得來印刷年畫的技術不易,不能輕易透露給他人,只能告辭。”
書店掌櫃這才知道人家聽出他的用意,臉上浮現一絲羞慚之色。見沈家父子去意甚堅,他剛忙跟着出來:“沈掌櫃,我們找個地方仔細商談可好?”
沈明鈞想留下來聽聽這書店掌櫃怎麼說,沈溪卻用力拉着他,分明是不想跟這家書店的掌櫃繼續談了。
等走遠了,沈明鈞不解地問道:“小郎,好不容易人家肯爲我們引介印刷師傅,怎麼就這麼走了?”
沈溪嘆道:“爹,您難道聽不出來,他根本沒心思推薦人,而是想找人把咱們的印刷技術學了去,好自己印刷?”
沈明鈞聽了大吃一驚,剛纔他壓根兒就沒聽出這層意思。細細一想,沈明鈞點頭道:“確實要防備着點兒……可咱拿着年畫去問,人家有這心思也難怪。要不你還是把年畫收起來?”
沈溪狡獪地眨了眨眼:“爹不知道,咱這是飢餓營銷,說白了就是把好東西拿出來,饞他們一下,但又不給他們供貨。他們看着眼熱,自然會找我們談,到時候談的就不是一起合作開作坊,而是將印出來的成品年畫交給他們賣。”
“啊?”
沈明鈞不解地問道,“現在連印刷師傅都沒找到,想這麼遠是否太早了點兒?”
“不早啦,只要這邊傳個信到寧化,縣城裡的作坊每天都能印幾百數千張半成品年畫出來,咱這邊再請好人手,沒幾天就可以投放市場。印刷師傅其實不難找,但要尋給咱出貨的人卻不那麼容易,咱們去書店不全是爲了找印刷師傅。”
沈明鈞沒有太多做生意的頭腦,一時間理解不了沈溪的話,但卻覺得兒子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之後沈溪拿着彩色年畫,跟沈明鈞一起走訪城裡剩下的幾家書店,遭遇的情況基本和前面的經歷差不多,各家掌櫃都對如何印刷的感興趣,恨不得儘快將這門技術弄到手中好賺錢。
在城裡轉了一圈,基本所有書店都走過了,已是日頭西斜暮色漸重,沈明鈞準備帶沈溪回家。
這時沈溪指着旁邊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層小樓道:“哇,好氣派。”
沈明鈞擡頭看了過去,正好三樓有個拿着手帕的女子望了下來,與沈明鈞對視一眼。那女子眉如黛,眼若水,瑤鼻柔脣,五官精緻到了極點,加上肌膚如凝脂白玉,讓人一看就爲之神魂顛倒。
由於距離較遠,看不清她的年歲,唯一醒目的是她身上穿着的那襲粉紅色衣衫,因爲高高站在窗口,也不知是否穿的是襦裙。
沈明鈞看了一眼便心跳急速,呼吸也急促起來,目光直直地竟然收不回來,還是那女子避開,抽身離開窗口。
“爹,別看了……你有娘了。”沈溪拉了拉沈明鈞的袖子提醒。
“別胡說。”
沈明鈞老臉一紅,頭垂了下來。
沈溪不由埋怨自己,分明是便宜老爹看到那女子後竟然生出旖念來,他這是要當老爹“紅杏出牆”的幫兇嗎?當下也不管那三層小樓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沈溪趕緊拖着沈明鈞走開。
回去後,一家四口圍坐一起吃飯時,沈溪發覺老爹依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回想那窗口立着的娉婷玉影。
對於老爹這樣從鄉村走出來的樸實漢子來說,那女人就好像她所站的位置一樣,高不可攀,令沈明鈞只能擡頭仰視,可遠觀而不敢褻玩。
“你們爺兒倆忙活兩三天了,作坊的事有進展嗎?”
周氏幫惠娘忙藥鋪的事,沒時間理會印刷作坊,但見到丈夫有些心不在焉,以爲丈夫在外面忙累了,不由關心地問道。
沈溪替沈明鈞回答:“娘,事情差不多了,爹做事您就放心吧。”
沈明鈞一聽有些驚訝,想解釋什麼,卻被沈溪使了個眼色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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