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升的旭日爬過城頭,將西直門以西區域盡皆照亮後,大明勤王軍營地內,也煥發出勃勃生機。
沈溪軍中,沒有像別人想象中那般死氣沉沉,即便有大半士兵經過半宿忙碌,到四更才修築完防禦工事回到各自帳篷睡下,此時他們也精神抖擻地出來進行訓練,做好開戰前的一切準備。
朱厚照在城頭看得極爲認真,當看到勤王軍營地一片熱鬧的景象,臉上笑容綻放,心思不知不覺飛到營地中,成爲營地中大明官兵一員。
朝廷派了熊繡和張鶴齡到城頭督戰。
熊繡作爲兵部侍郎代尚書事,對於沈溪用兵不是很瞭解,他看過營地後,立即明白沈溪是準備建立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堅固基地,如此即便作戰不利需要撤兵,也不會退往京城,如此韃子便不會趁機攻佔城門。
沈溪如此做既是爲了自保,也是爲了確保京師城門不失。
自保是因爲沈溪知道在他遭遇危難時,京師不可能會派出援軍,也不會隨便打開城門放他和麾下官兵進去,留在城外是必死之局。
熊繡既是欽命使節,又代表了內閣首輔劉健。
如今京師九門防務,說是從兵部發出,還不如說是由內閣進行決策,而內閣真正拍板之人就是劉健,連次輔李東陽都沒有決斷的權限。
劉健爲人謹慎,不會兵行險着,所以京師城門他不會隨便打開,出兵之事也是一拖再拖。
“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前來,請您回宮!”熊繡上了城頭,沒有說及下一步軍事行動,而是直接勸諫朱厚照回宮。
朱厚照看向城牆外面,絲毫也不理會熊繡的喋喋不休,昂起頭傲氣十足:“熊侍郎說本宮回去本宮就要遵命而行?哼哼,昨日本宮見父皇時,父皇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表揚本宮,說本宮這幾日做的事,很合乎他的心意,讓本宮再接再厲!”
熊繡心想,我的小祖宗誒,你是聽不懂好賴話吧,皇帝那是恭維你?不過是勉勵你兩句,讓你對治國和領兵有信心,方便你將來成爲一個合格的君主!
熊繡側過身體,向謝遷求助。謝遷看了看西直門外再次恢復行蹤的韃子游騎,出言道:“太子殿下,韃子開始活動了,眼看今日戰事又將打響,西直門外波詭雲譎,您留在此處,對大明將士來說……多有掣肘,不如……”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回過頭來,怒視謝遷:“謝先生,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宮留在這裡是掣肘?難道本宮還礙了你們事不成?”
謝遷等人面面相覷,顯然熊孩子的腦袋瓜想的事情跟他們截然不同。
張懋與謝遷站在同一戰線,既然謝遷發話了,他也不得不附和一二:“太子殿下於城頭督戰,一方面需要將士守護,另一方面官兵作戰時會分心,太子切不可意氣用事!”
如果順着朱厚照的意思,就不能說他留在城頭礙手礙腳,但其實在這些重臣和武將心目中,還真不希望太子親臨一線,一來國之儲君太過金貴,出了什麼事可能影響大明國運,二來要保護太子的絕對安全,會讓士兵瞻前不能顧後。
“本宮就留在這兒!”朱厚照把心一橫,“今天誰讓本宮下城頭,本宮就直接跳下去給他看!”
幾名老臣對視一番,即便再有深謀遠慮,此時也無計可施,他們善於在官場上陰謀詭詐,但唯獨面對一個耍賴的儲君,沒有半點兒辦法。
熊繡再次看向謝遷,希望謝遷能想辦法,但謝遷碰壁後便沒有再做任何表態。
熊繡自己也是奉命而爲,在場這麼多人官品都比他大,甚至有英國公這樣的元勳在場,更不會強自逞強。
朱厚照看着城外,若有所思:“不知道爲什麼,本宮覺得韃子下一步要攻打的絕不會是西直門。他們忌憚沈先生兵馬,如果從西直門發起進攻,必須先把沈先生的營地給破掉,這太難了!”
在場的人根本不知道朱厚照哪裡來的自信,連他們這些閱歷豐富的人都無法判斷韃靼人下一步主攻方向,太子連城門都沒出過,怎麼可能猜中?因此對於太子的自言自語,他們全當未聽到。
……
……
京城南苑,韃靼中軍營地,數萬汗部精銳已經完成最後的集結。
這次韃靼人主攻方向,果然不是西直門,而是大明京師門戶,也是大明朝臣認爲京師防禦最爲堅固的正陽門。
韃靼從正陽門攻打京師,主要是因爲正陽門從外表看城牆高深,但其實正陽門在京城九門中屬於最不經打的一個。
歷來在加固九門防務上,正陽門因爲在大明君臣眼中堅固異常,都屬於被忽略的城門,甚至在幾次修繕中都被剋扣大量錢糧,以至於正陽門屬於京師九門中的紙老虎,中看不中用。
韃靼兵馬以前不是沒動過正陽門的主意,但一方面大明在正陽門派駐重兵,另一方面他們也準備將這作爲最後的底牌進行利用,如果能夠在其他城門打開缺口,便無需動用這記殺着。
但沈溪率部回援打破了韃靼人的幻想,同時經過這幾日連續騷擾作戰,正陽門守軍大多被調到西直門、德勝門等其他城門,防守出現了漏洞,正好可以充分予以利用。
達延汗巴圖蒙克視察完隊伍,在怯薛軍護衛保護下,策馬出了南苑,一路向北,很快便來到天壇。
巴圖蒙克沒有下馬,直接縱馬上了天壇,坐在馬背上遠眺正陽門方向,暗自估算這場戰事可能出現的結果。
蘇蘇哈騎着馬急匆匆來到巴圖蒙克身後,臉上顯現一抹驚慌:“大汗,宣府發來密報,國師前日率部撤離宣府鎮城,昨天兵馬已出了張家口,去向不明!”
巴圖蒙克神色冷峻,道:“亦思馬因果然背叛汗部,這個時候他急匆匆趕回草原,到底想幹什麼?”
蘇蘇哈道:“大汗,是否需要派出兵馬將其捉拿歸案?”
巴圖蒙克豎起手搖了搖:“不必了,今日之戰,若不能克復大元故都,我們便從紫荊關撤兵回草原……”
蘇蘇哈顯得很不甘心:“大汗,這……這……我們好不容易纔拿下宣府,兵臨大明京師,如此輕易便放棄,是否太不值得?”
巴圖蒙克打量蘇蘇哈好一會兒,搖頭輕嘆:“有得必有失,誠然以前攻克宣府和紫荊關都很順利,但此戰未能一舉攻克西直門,便是最大的失敗……最好的戰機已然失去,尚不知幾時才能得到同樣的機會。”
“現在亦思馬因撤軍,很可能會回草原陰謀不軌,而明朝邊軍又已撤回,若能克復大都,威懾草原各部,我們或許可與明朝邊軍一戰,若不然,等糧道一斷,我草原勇士恐無退路!”
“蘇蘇哈,本汗對你信任有加,今日之戰,仍舊由你來領兵,若能攻下大都,許你國師之位,將來草原八部,必有你一席之地!”
蘇蘇哈聽到如此許諾,心頭激盪不已,連忙行禮表態:“末將願爲汗部復興鞠躬盡瘁!”
“鞠躬盡瘁大可不必,能帶着我草原兒郎殺到城頭,你的任務便算是圓滿完成!”
巴圖蒙克擡頭看着城牆方向,心中滿是惱恨,手上的馬鞭情不自禁握緊,“明朝土木堡守軍將領沈溪,曾令韃靼數萬兒郎飲恨榆溪,如今又讓我汗部兵馬多番折戟沉沙,他若不死,我草原兒郎的亡魂不能安息,一定要讓他償命!”
蘇蘇哈再次行禮:“大汗請放心,末將一定將此人生擒而來!”
“不用生擒那麼麻煩,殺死即可!連亦思馬因都曾在他手下多次兵敗,你還是……嗯,以破城爲上,不可意氣之爭,他守在西直門外,只要派出騎兵騷擾,料其不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巴圖蒙克再次看向前方的正陽門城頭,“此戰,目標正陽門,務求一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