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城西指揮所內,沈溪剛剛得到韃靼人準備再次發起攻城的消息。
沈溪一時間尚有些不敢相信,這會兒他頭腦昏昏沉沉,因爲人在病中,連思緒似乎也變得遲鈍了。
“沈大人,千真萬確,韃子派了一支百人左右的隊伍,一口氣殺到了城北五里左右,在查看過我方前沿陣地後便選擇退去。因未得您的指示,我方設置在塹壕核心區的炮兵陣地沒有開炮……現在請您示下,再有類似情況,是否發起攻擊?”
劉序神色顯得有些迷茫,沈溪制定的應對策略,他雖然已經聽過多遍,但還是不能完全理解。
比如說對戰鬥時機的把控,又或者是對敵方斥候的限制,他都沒有完全按照沈溪的要求來做。
沈溪沉着臉問道:“才一百多人的韃靼騎兵隊伍,居然讓他們來去自如,那我等還修什麼戰壕?再有這種事,用得着問我嗎?只管給我開炮轟他孃的!你們說嫌炮彈少了,還是官兵畏敵如虎?”
劉序原本以爲自己做出避免交火的指令是正確的,但在見到沈溪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惹禍了。
沈溪罵了一句,便沉默下來,側過頭凝眉思考,他需要儘快將整件事理清楚。
“韃靼派人來刺探我方戰壕的構築情況,說明韃靼人已做好攻城的準備,但他們只是在我們的外圍陣地打轉,沒有深入到我們的核心塹壕區,顯然也是擔心遭遇陷阱或者我軍的伏擊,心有忌憚。”
“傳令三軍將士,繼續修築戰壕,不能有絲毫懈怠,現在大多數戰壕都已經拓寬加深,但眼看大戰在即,後續工程也千萬不能懈怠!”沈溪下令。
沈溪說話稍微用力,嗓子發癢,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劉序杵在那裡顯得很緊張,沈溪這兩天染恙在身,他是知道的,現在三軍上下跟他的心情相仿,誰都不想看到沈溪倒下。
“大人,您切莫動怒,是卑職思慮不周,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錯!我這就帶人去修戰壕,戴罪立功。您先休息吧,在韃子全面攻城前,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劉序很懂規矩,沈溪不想看到他,他在見完沈溪後就趕緊告辭離去。
等人離去,雲柳纔敢上前攙扶沈溪坐下。
“我沒事。”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傳令斥候,一旦韃靼營中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傳報本官,此戰……絕不能讓韃靼人發動突襲,而我三軍懵然未知!”
很快一天時間過去。
十月二十二日,申時剛過,北風凜冽,土木堡城塞內外都被寒氣籠罩,天氣冷得幾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自從早上開始,城塞外拓寬加深戰壕的工程便不得不停止下來。但官兵們並沒有閒下來,把一桶桶熱水提上城頭,順着城體潑下去,很快整個城池的牆體便封凍成了冰牆,光滑不說還很堅固,韃靼人再想輕鬆破城可沒那麼容易了。
沈溪站在城頭,儘管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皮襖,但也感到一股徹骨的寒冷,這是之前幾天他都不曾領受到的。
拿着望遠鏡查看半個多時辰,沈溪將手放下來,正前方的土木堡山下,韃靼人已將營地前壓到距離城牆不到六裡的地方。
“一夜之間,韃靼人便將營地向前推進了五里,看來這一戰無可避免了!”沈溪感慨地說道,“只是不知這一戰後,城中有多少人活着!”
雲柳問道:“沈大人,這一戰無可避免了嗎?”
沈溪微微點頭:“嗯。”
雲柳道:“那大人更應該下去休息了……一旦開戰,三軍將士還等沈大人指揮調度,如果沒了您這個主心骨,這一戰恐怕真的沒什麼指望了!沈大人,卑職已讓人爲您準備參茶,您還是補補身子吧!”
土木堡內尚有參茶可以喝,沈溪有些意外,但他知道這是雲柳帶在身上的,顯然爲了他已經盡心盡力。之前他還對雲柳和熙兒些許敬而遠之,但在他生病這段日子,雲柳和熙兒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心裡要說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沈溪一擺手:“傳令下去,讓官兵們都吃頓好的,每人提供二兩燒刀子,我想這樣的分量足夠禦寒了。今天都給我打起精神,跟韃靼人好好一戰,如果這一仗能能贏,大家就可以回加見老婆孩子,如果不能勝,那就長埋在此。”
“代我告訴弟兄們,即便是長眠與此,也會有其他弟兄陪着他,不會過太孤單,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
……
土木堡中,因爲沈溪的傳令,而讓士兵心情變得極爲複雜。
以前這些京營兵都貪生怕死,但在土木堡這段時間,他們體會到一個戰士的榮耀。
天色逐漸變得黯淡,婦人們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今晚這餐每個士兵都能吃上熱騰騰的湯飯,鹽巴放得足足的,這是以前在京城時都不能享受到的優厚待遇。
沈溪在後勤保障上,儘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幾次大戰下來收集到的倒斃戰馬的馬肉,這次要讓大家吃個夠。如今已經面臨生死存亡,在沈溪看來,再囤積糧食搞什麼細水長流已經沒有必要。
劉序、胡嵩躍等軍官,匯聚到了城西的指揮所開會。
這次會議非常簡短,也是沈溪最後一次作戰前動員,儘管劉序等人不知道爲什麼沈溪篤定當晚會開戰,可當他們得到要大戰一場的指令後,每個人都熱血沸騰,因爲這場戰事持續的時間在他們看來有些太久了,是騾子是馬該拉出來遛遛。
以前他們對自己沒多少信心,認爲上了戰場就是守住城塞聽天由命,但現在他們有了新的追求……跟着沈溪大幹一場。
“幾十年前,我大明幾十萬兵馬曾在這土木堡折戟沉沙,這裡是我們大明銘記恥辱的地方。”
沈溪揮舞着拳頭,慷慨激昂地說,“但時過境遷,如今駐守城池的是我們,雖然我們只有七八千兵馬,但在此處,卻擁有整個大明最堅固的防線……”
“只管讓韃靼人來進攻,不戰到最後一兵一卒,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雖然是個文官,也會拿起戰旗,站在城頭,如果明天清晨還能看到戰旗飛揚,那就代表我們勝利了,從此以後韃靼人將會失去與我們對壘的勇氣!”
胡嵩躍瞪大眼睛,問道:“大人,有這麼容易嗎?”
朱烈怒道:“啥容易不容易的?大人怎麼吩咐,咱就怎麼幹,不就是幾個韃子嗎?之前幾戰,哪一戰咱吃虧了?這土木堡的防禦工事可是咱手把手修建的,就這樣都打不贏,那乾脆以後別出來當兵了,老實回家去種田,免得出來丟人現眼!”
胡嵩躍臉色漲得通紅,但看到沈溪說完話後不斷喘息的虛弱樣子,心中一軟,便點了點頭。
張永在旁邊恭維:“諸位將軍,這土木堡……還有大明的國運,可就全寄託在諸位身上了!”
這話說得漂亮,但張永只是用他的嘴進行安撫,而不會有任何實際表示。等到打仗的時候,更是會躲得遠遠的。
劉序表態道:“沈大人,您請放心,土木堡全體將士,絕對沒有一人臨陣退縮,這一戰……不是韃靼人死,就是我們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所有人都看着沈溪,等沈溪最後鼓舞軍心的發言。
可惜此時沈溪精神萎靡不振,畢竟生病已經三天,現在病情還在惡化之中,腦子被持續不斷的高燒折磨得有些迷糊,當下只是拱拱手:“諸位,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