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從福州城出發,這一路就算毫無耽擱,差不多也要兩個月才能抵京。
沈溪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回到京城應是在七月下旬,若朝廷派他到西北履職,八月初出發,用一個月左右時間抵達,那就是九月初了。
目前正處於小冰河期,加上沒有羽絨服等禦寒衣物,寒冬臘月那是異常的寒冷,除非朝廷有自信能在十月底前將戰事結束,或者跟弘治十三年那次出塞戰一樣,從一開始就抱着試探性騷擾一番,以炫耀大明軍威爲主,否則根本行不通。
也就是說,這場仗開打,很可能要等來年了,那自己或許要在邊塞待上半年甚至一年時間。
“惠娘分娩時我不能陪伴身旁,難道君兒分娩,我也要在戰場上,讓她在擔心和惶恐中誕子?謝老兒,現在所有一切只能指望你了,否則的話,你孫女要出什麼事,你就是罪魁禍首!”
沈溪自福州出發前,除了爲三軍將士向朝廷請功,同時還給謝遷寫了一封急信,表示自己年輕氣盛不堪大用,需要在朝中多鍛鍊幾年,甚至表示自己可以放下目前所有的一切,重入翰林院從最底層做起,說白了就是希望謝遷能爲他說話。
沈溪自己明白,若這次是謝遷和劉大夏等人同時舉薦他,那這封信的意義不會大,但有可能讓劉大夏“手下留情”,自己履職西北時有機會當個本本分分的延綏巡撫,在後方調度錢糧,不用上前線拼命。
沿海一代盜寇沒有平息,便捷的水路無法行進,陸路行車同樣緩慢,終於在六月十七這天,一行人抵達應天府。
沈溪年紀不大,但這幾年爲了趕考和辦差,應天府已經來過幾趟。每次到南京城他都有不同的心情,以前到南京時他還能順道拜訪一下謝鐸,現在謝鐸在京,他到南京兩眼一抹黑,索性誰都不見。
因爲沈溪尚未卸任“三省督撫”官職,此番北上前,他還得到南京六部述職,辦理公文交接,差不多就是走個過場。
從正陽門北的六部衙門回來時,玉娘詢問沈溪,是否需要在南京城多休息幾日,沈溪搖搖頭,表示越快上路越好。
這時沈溪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不能留在京城當官,謀求到南京城來當個京官也不錯。
以沈溪三省督撫的身份,回到京城後再去當右庶子似乎不妥,畢竟已經離開翰林院和詹事府,回去的話三品降五品,怎麼都說不過去。
讓沈溪平調到禮部顯然也不那麼合適,正三品已能做六部侍郎,而禮部在大明是有名的升官難,就好似謝遷、李東陽等人,等他們爬到禮部侍郎的位子時便宣告入閣成功。
沈溪最好的去處其實是六部中除了禮部外的另外五部,當然吏部不用想,那是最吃香的衙門,其餘四部當個侍郎,算得上是皇恩浩蕩,即便是削職當個郎中,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可以到南京城,做南京的六部侍郎,就算只是掛個郎中的名頭沒有實權,就好像謝鐸這種掛着禮部侍郎頭銜的國子監祭酒,把家安在繁華的南京城,每天養花弄鳥,可以遊山玩水四處拜訪名儒,或者是“提攜”一些年輕但歲數比他大的後輩,樹立一下自己在儒學界的地位,再象徵性收幾個弟子……在當下即將發生皇位更迭的時候,沈溪怎麼想都覺得這種生活最適合自己。
問題是延綏巡撫這麼一個大官缺在等着他!
這官缺在很多求名、求升遷、求發財的官員眼中,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要發展有發展,可以說是難得的肥缺。皇帝要是不信任也不會派誰到這種職務上,想那保國公朱暉在邊疆時便領過這差事,可知這位子有多要害。
但問題是,沈溪不是勳貴,就算領下延綏巡撫的位子,別人也不會巴結他,同樣一個職位,朱暉擔任那是統調各方,幫助劉大夏整頓兵馬糧草,別人唯恐巴結不及,而沈溪去就是給人打下手,處理爛攤子。
沈溪在南京入住的是龍江驛,當晚他正準備就寢,聽到敲門聲,以爲是雲柳和熙兒過來給他送洗腳水。
這段時間沈溪發覺這兩個女人對他獻殷勤有點兒過分,私下揣測二女是從玉娘那裡得到必須“成事”的指示,他暫且不知雲柳和熙兒已經被勒令必須留在他身邊,否則回京就要做青樓裡的花魁,靠歡場陪笑來養活自己。
出門在外,沈溪一貫潔身自好,在他眼中,雲柳和熙兒過往經歷太過複雜,就算她們都是清倌人,可問題是納回來後該怎麼安置?
論感情,他對二女敬佩有加,身爲風塵女子,在外打拼這麼多年,還曾幫他做了不少事情,他記得二女的好,但這種情感遠未昇華到愛情。
二女不像尹文和謝恆奴一樣單純,屬於“老油條”,留在身邊也是別有目的,沈溪怎麼都覺得應該把此事先放下,哪怕將來真要留在身邊,也當作下屬一般,讓她們跟玉娘一樣負責幫他蒐集情報。
沈溪看來,要娶一個女人,要麼是想跟她過日子,讓其爲自己生兒育女完成傳宗接代,自己寵着疼着,孤單寂寞時可以安慰自己,就好像家裡娶回來的謝韻兒等女。
要麼就是有政治目的,屬於爲了拉近關係被迫聯姻,雖然他迎娶謝恆奴有這種效果,但他跟謝恆奴之間卻不想摻雜這些東西,謝恆奴一早便傾心於他,而他也很喜歡謝恆奴的聰明和乖巧,二人屬於兩情相悅。
若要留雲柳和熙兒在身邊,顯然不能把她們視爲居家過日子的女人,而應該把她們當作跟李衿一樣,爲了謀求某種利益,順帶欣賞和佔有她們的美色,差不多就是這樣。
沈溪現在找不到留雲柳和熙兒在身邊的理由,既然接納就要負責,那在做決定前必須要考慮清楚,這在他看來是對女子起碼的尊重。
如果他是這時代的土著,就好似江櫟唯一樣,玉娘送兩個漂亮的女人來,笑納還來不及,若是覺得她們別有目的,大可在享受之後將之冷遇一邊就是。
責任心使然爾!
……
……
“誰?”沈溪喝問。
“大人,是奴家。”
外面傳來的不是雲柳和熙兒的聲音,而是玉娘。
沈溪不由皺眉,這大晚上的,已經吹滅燭火,即將入睡,玉娘居然過來敲門,難道玉娘覺得他可能“口味”不一樣,換自己親自上陣來給雲柳和熙兒當“開路先鋒”?
沈溪道:“時候不早了,本官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言!”
沈溪逐客之意明顯,他相信玉娘不會自討沒趣。卻聽玉娘道:“大人,奴家深夜來訪,是剛得到京城的消息,對大人而言或許不太好,但奴家有必要來知會一聲,以便大人做到心中有底!”
玉娘搬出公事,沈溪就算不待見,也還是整理好衣服過去開門。
打開房門,玉娘娉婷施禮。
沈溪沒有請玉娘進自己房間的意思,這裡是官驛,來往客人很多,加之房間狹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沒發生什麼,同行之人也可能會傳閒話。
“什麼事?”沈溪問了一句。
玉娘非不識相之人,她知道沈溪不會深夜請她進房間,懂得禮義廉恥,當即長話短說:
“大人,剛剛從京城得到消息,吏部給大人定的是回京酌情敘用,暫不往西北,不會接任延綏巡撫。”
沈溪仔細打量玉孃的神色,如果不是聽得真切,他還以爲玉娘是特意來消遣他的。
這是什麼“或許不太好”的消息?
根本是好消息吧!
沈溪心裡就一個想法,老天爺開眼了,居然聽到我的心聲,不用我去西北了?
“樓下說話!”
本來沈溪準備問明情況就回去矇頭大睡,聽到這好消息,一時睡意全無,這一路上來的鬱悶一掃而空,甚至想喝幾杯小酒慶賀一下。
玉娘有些驚訝,問道:“大人不爲不能往西北而煩憂?”
沈溪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微微聳肩:“福兮禍兮,哪裡當官不一樣?”
到了樓下的花廳,玉娘將朝廷的公文交到沈溪手裡,卻是吏部發來的文書,之前沈溪到南京六部交接公文時還未將他“三省督撫”的官位擄奪,但這次已明確表示他已不再是三省督撫,至於右副都御史的官銜依然保留,因爲這涉及到他的官品定位,也就是說他目前還是正三品。
至於新的官職目前沒有確定,酌情敘用,就是說等他回京城後再看看京中各衙署有什麼合適的官缺給他,讓他領差事。
以沈溪對大明官場的瞭解,各衙署無緣無故給他騰個正三品的空位出來不太容易,所以這種酌情敘用只是個幌子,回到京城後他很可能以正三品的身份投閒置散,暫時不會安排他實缺,等朝廷有官缺或者哪裡需要他的時候再把他填補上去。
公文中,還透露了個消息,新任延綏巡撫有了人選,對沈溪來說算是“老熟人”。
保國公朱暉。
弘治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
你朱暉不是很能幹,幾年前幫助劉大夏取得了對韃靼一戰的勝利麼?朕現在用人荒,這延綏巡撫朕既然不能派沈溪去,那就非你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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