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知書,明白良田百頃之言語,是姜維所云。
章越引用到這裡的意思是,朝中能臣名士那麼多,可接任宰相者比比皆是,那麼也不在乎我一兩個人了。
如今我在熙州既有遠志(屯田),就不着急一時半會回朝任職了。
李憲聽了隱隱佩服,難怪天子,韓琦,歐陽修都如此器重他。
李憲當即道:“多謝樞學告知,咱家明白了。”
章越笑道:“言重了。”
二人幾杯酒下肚,章越與李憲二人便一併騎馬返回熙州。
熙州衆將皆在城門迎候李憲,連身處會州的高遵裕也到場了。
高遵裕平日叫他都十分怠慢的,但聽聞李憲是發獎賞來的,所以就跑在了第一個。
章越這次回熙州也是昨日纔剛見了高遵裕。
熙河軍的將士越說越大聲,最後至三軍一起頓地齊呼。
然後章越就勢舉拳刺向北方,興州的方向,這一畫面似極了拿破崙騎馬翻躍阿爾卑斯山的名畫,迴應於四面八方的三軍高呼,扯着了嗓子怒吼出一句:“興州!”
然而此時此刻三軍齊呼要打到興州去!
章越心底眼下雖無打興州的念頭,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衆人迎着李憲進入了城門。
“興州!”
章越回過頭看見李憲熱淚盈眶的一幕,心想這效果也太好了吧。
文及甫則加官至右司諫。
章越勸了李憲幾次,李憲堅不肯要讓章越在前。
章越策馬抵至經略府後翻身下馬時差點摔到,身上汗出如漿,這一切全然打亂了他的計劃,但卻很振奮。
此刻章越心底也有幾分觸動,他安排衆將士列道檢閱,也是官場上應有的禮儀,免得李憲一會封賞時候摳摳索索地賴掉熙河軍的賞賜。
章越等左右官員都與有榮焉。
李憲知章越是故意讓自己看他軍容,好讓他在天子面前說好話,不過他看去沿途士卒各個神完氣足,軍容肅然,不用細看便可知是一支從戰場上下來的久勝之師。
李憲在章越身後策馬徐行心底感慨,他從熙河返回汴京數年,朝廷對於是否應該對於熙河用兵一直爭論不休。
炙熱的聲浪四面八方涌來,連李憲此刻也有幾分熱淚盈眶。
章越舉起馬鞭在馬背向三軍致意,旋即馬鞭一抽放馬疾馳。
興州是漢人說法,而西夏稱之爲興慶府,乃是西夏的僞都。
但這些廟堂上發高論的諸公來過熙河?看過這路的精兵猛將嗎?熙河路的將士答允嗎?
看着獵獵而動的旗幟,雄壯威武的將士,李憲心底感慨萬千時,卻聽前面一陣騷動。
但沒料到卻出現了這一幕。
馬術不精的章越稍勒戰馬,戰馬反而卻不甘願地嘶鳴人立起來。
李憲追在章越身後第二個趕到,他見了章越滿臉激動地道:“樞學,當初要你打興州時,陛下還道你們不情願呢,如今……陛下知道必是歡喜。”
可如今熙河路官位最高的卻是已經入京面聖的木徵,他已被封爲嘉州防禦使,並賜姓趙名思忠,其妻兒各有封賞。
李憲見此一幕由衷稱讚道:“果真是精銳之師!樞學治軍三年,將蕃漢之兵併爲一軍,練得好一支強兵。”
李憲看到上百名悍將親迎在熙州城外,這些人經歷大戰小戰無數,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並非京中那些花拳繡腿的禁軍可比。
眼見是來封官的李憲,衆文武官員們各個是喜氣洋洋,臉上都是笑開了花,而前任走馬承受王中正在李憲抵達的前一日,便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熙州。
疾風在耳邊呼嘯,空氣剎那之間也是炙熱的,渾身熱血也在那一刻沸騰起來。
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沸騰燃燒的情緒,章越心潮澎湃,而胯下的戰馬感受主人的心情,也是四蹄撒歡越行越快。
原來前方宋軍士卒有節奏用槍尾觸地,用腳步踏地。
“興州!”
章越伸手道:“請子範兄代天子檢閱兵馬!”
片刻後無數聲音似海浪般從四面八方響起,最後匯成了兩個字。
但李憲不愧是見過大場面,沒有絲毫半點不妥,一個個稟告名字後,都能說出對方戰功及得意之事。
李憲立道:“咱家可不敢,還請樞學先行,咱家跟隨便是。”
章越見此也便當仁不讓了,便讓左右捧着自己的帥旗,牙旗於左右,自己在道上騎馬前行,李憲與衆將皆隨行其後,檢閱這支從河州歸來的得勝之軍。
這一次兩府議功,排在第一位是在定西城下打破三萬夏軍的高遵裕,身爲主帥的章越排在第二,第三的則是死守河州孤城半年的文及甫。
“興州!”
宋軍能不能打?能不能勝?這樣的質疑一直沒有停止過。
好似李憲知道了,也意味了官家知道了。
“興州!”
“興州!”
問就是勞民傷財,不可戰,戰必亡國。
迅即又耳旁一個聲音響起:“興州!”
五千兵馬列道檢閱。
李憲聽得好似在喊興州。
對此熙河上下一致稱讚兩府安排周到細緻,真可謂是大公無私。
而李憲等熙河路官員們見此一幕吃了一驚,當即紛紛揚鞭策馬追在章越身後,上百騎掀起塵土,好似長龍一般疾馳而過。
無數人的熱望凝鑄成了一個鋼鐵的意志,此刻連身爲主帥的章越也無法違背衆意。
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起。
得到承諾的三軍將士熱烈地歡呼,如林的兵刃舉向天空。
章越的戰馬前蹄落地,便控制不住地向前飛奔。章越看到一張張狂熱的面孔從眼前飛馳。
這令這些將領不由受寵若驚。
“興州!”
從城門至經略府一路上,章越麾下的蕃漢將士齊騎馬列道左右,一路上皆可見刀槍鮮亮,鎧甲耀目,旌旗飛揚。
章越已提前得知,高遵裕加官爲會州團練使、知會州,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章越一愣,隨即道:“興州遲早是要打下來的!”
李憲笑道:“樞學有這個心,陛下必是欣慰。”
李憲隨即回想方纔所見一幕,熙河軍高昂的士氣,心想有此強軍名將何愁河湟不平,夏國不破。他決定將這裡一切都是寫信奏報給天子。
二人入白虎節堂內坐定後,衆將雲集於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