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甍!
天子下旨輟朝三日。
韓府前掛滿了白幡,燈籠也換作了白色,門前登門弔唁,獻上祭文的官員絡繹不絕。
章越兩個兒子章亙,章丞前往拜祭。
吳家與韓家稱得上世姻。章亙與韓家幾個子侄也玩得很好。
他與韓宗師的兩個兒子韓瑜,韓璧都是交情極佳,小時候都曾一併玩耍過。
外人看來韓瑜,韓璧都是一般性格,少語穩重,說話辦事都非常謹慎。
但章亙則看韓瑜,韓璧二人其實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對於底層的齷齪事一點也不知道,但對於國家朝政言談卻常常能說出一針見血的話來。
章亙經常在外面闖了禍,不敢回家告知十七娘,都找他們兩個兄弟商量。他們都能出謀劃策,甚至替章亙擺平。
章亙與二人交情很好,不是那等衙內間相互攀附,刻意維持人脈那等,而是真正的朋友。
章亙看到穿着孝服的韓家兄弟二人,二人都是剛剛大哭過的樣子。
幾人在靈堂相互行了拜禮。
韓縝見了是章家哥兒倆知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也知道兩個侄孫今日累了半日,便讓他們陪着章亙,章丞到一旁說說話。
韓瑜剋制地道:“中使前腳剛走。”
“官家說了什麼?”
韓瑜道:“官家恩典讓授我們兄弟二人大理寺評事。”
韓璧道:“亙哥兒你爹爹呢?”
章亙苦笑道:“陛下令爹爹往郊廟、社稷祈雪,所以我娘讓我代他拜祭韓公。”
除章丞年紀小些不明白,其他人都知道,這是皇帝疏遠大臣一等辦法,安排一些不重要,卻榮譽很高的事務給你,讓你遠離權力中樞。
同時天子更擔心章越主持韓絳的祭禮,在祭禮上說出什麼不利的話來,形成一等不利於他的政治輿論。
“你爹爹怎麼說?”
章亙道:“他只道了一句‘既來之則安之’。”
韓瑜道:“還是你爹爹通透豁達。”
“那是。”章亙言道。
章丞道:“爹爹在家常道‘萬事發生皆有利於我’,哥哥則說爹爹這是‘唾面自乾’,有一次給爹爹聽着了,他沒說什麼,反是告訴了娘。”
“結果哥哥在娘那捱了頓打。”
章亙憤憤不平地道:“爹爹實在太陰險了,他從不出面管教,都是暗中向孃親告狀,讓她來管教我們。事後還裝作好人模樣來安撫我。”
章丞聞言連連點頭,一副吃過大虧的樣子。
韓家兄弟聞言想笑,但於祭禮此場合又是不合掩了下去,最後臉上都露出落寂之色。
章亙則道:“其實人得意時是一等過法,不得意時也有一等過法。”
韓瑜看着章亙道:“亙哥兒,其實我們都很羨慕你的。”
章亙失笑道:“羨慕我什麼?老是闖禍,遭爹孃責罵?你們也要如此嗎?”
韓瑜搖頭道:“亙哥兒,你覺得你爹和你娘真管不住你嗎?”
章亙聞言一臉自信地道:“當然管不住,我是何等人!打小又不是沒吵過沒鬧過,小打不算,大打都不知捱了幾次!”
韓家兄弟聞言莞爾。
韓璧道:“亙哥兒,我們兄弟二人羨慕你,你有這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頭,也有才華和抱負。你應該去考進士的,日後爲國家社稷做一點事,不應似我們只是個蔭官。”
章亙道:“之前也這般想的,但爹爹當了執政後,卻不許我進取了,怕被人在後面說閒話。”
韓瑜道:“我們兄弟二人若是這般才容易被人說閒話,你爹爹是狀元出身,不依附誰最後拜相登了高位。”
“而我們兄弟二人從小被管教嚴了,不許說錯一句話,一個字,爹爹嚴肅告訴我們閉嘴,如何如何會有辱家門,什麼事情都要再三想好了再說,事事都要講分寸。”
章亙笑道:“爹孃也有教我,但我都沒認真聽。”
韓瑜道:“是啊,亙哥兒你不用擔心這些,你身上有等我等都沒有的草莽勁頭!”
章亙也知道衙內裡家教不同。
有些衙內家裡,父母教他們的是知道其他衙內是父母是誰誰,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惹不起。什麼人應該努力交好,什麼人則應懂得遠離。
而似韓家兄弟這等三觀極正的也很多。
他們看似看起來不太精明,甚至有些呆蠢的樣子,但認識非常深刻。
章亙道:“你們說我真要考進士?”
二人都是一併點點頭。
章亙心底門兒清,有的朋友是怕你好,有的朋友是真心想你好。
韓家兄弟屬於後者。
韓家如今到了第三代,已經非常遭到了天子的忌憚,但章家到他才第二代,還有伸展的空間。
章亙,章丞離開了韓府。
他們看着源源不斷來拜祭的官員,這些官員也是認識章亙,章丞,不由奇怪爲何章越今日沒來,反是讓兩個兒子前來弔唁。
其實不僅是官員們,沿途還有百姓自發前來弔唁。京中的百姓們自發地罷市,數萬百姓來到韓府前拜祭。
韓絳免去五等戶的役錢,令百姓們都是得便,連不少京外的百姓也來到韓府,他們甚至賣了衣服充作路費前來祭奠。
看着百姓們扶老攜幼排着長長隊伍,冒着寒風前往韓府弔唁之狀,章亙心底有等情愫,莫名地在發生。
“三哥兒你看,只要你做了好事,百姓們是會放在心上的。”
章丞點點頭道:“爹爹說過,老百姓心底是有一杆秤的。”
章亙道:“我決定了,要考進士!要做官!做利於百姓的事,爲天下蒼生說話。”
章丞道:“你不怕被娘罵啊!爹爹說了不許你考進士的。再說你就要成婚了!”
章亙道:“那有什麼,這婚我且不成了,我要安心讀書備考。大丈夫要先立業後成家,爹爹當年不是也要考中進士後才肯娶孃的麼?”
章丞聽了瞠目結舌道:“二哥,你敢這麼說會被爹孃打斷腿,大伯大娘也會不高興的,還有黃計相家的姑娘。”
章亙道:“你且不要說,我先去報名,考上了後再與爹孃知曉。”
章丞聞言道:“二哥我怎能不說,你且不要害我,這麼大的事,連我也一併要跟着……”
章丞說了一半,就見到章亙惡狠狠的眼神。
章亙冷笑一聲道:“你是怕我,還是怕爹孃?”
章丞知道他這哥哥自小就是家裡的霸王,當即低下頭道:“我自是怕你的。”
章亙笑道:“那就好了,你放心,日後我不會虧待你的。”
章丞可憐巴巴地道:“你日後莫要供出我纔是真的,不過恐怕你這一報名,禮部的官吏便會連夜告知爹爹,你到時候不僅進士考不成,還要挨頓毒打!”
章亙聞言撫着下巴道:“你說得對啊!如此……”
章丞一臉高興地道:“是啊,如此就算了吧!”
章亙哼了一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要辦的事從來就沒有辦不成的!”
章丞道:“那如何?”
章亙自信地笑道:“我自有辦法。你先回去!”
章丞道:“二哥,你待如何?我一個人回家如何與娘分說?”
章亙道:“你替我編一個便是!”
說完章亙便問隨人要了匹馬,自行騎了離開。
章丞見了這一幕大罵道:“你從小便是這般,顧得自己,便讓我捱罵。”
……
三司使衙門。
自三司被燒後,便搬到了御街,其衙門排場自是遠遠不如當初的三司。
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三司主管天下各路財政,各路來京辦事的官員這裡都是必往之處。
不過今日官員們都往韓府弔唁,衙門裡除了必要留值的官員,沒有他人。
門吏看到一個黃口小兒居然說要見三司使黃履,一臉傲慢道:“你之前可排期否?”
對方搖了搖頭。
“沒有排期,那可是何官何職?”對方臉上露出幾分譏諷。
章亙如今雖拜大理寺丞,但這是寄祿官。他道:“暫沒有職事。”
門吏心道,估計是哪個衙內來求差事的。
他道:“我在京裡每日見得衙內比汴河裡的鯽魚還多,省主之尊,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你沒看見嗎?就算是一路漕帥來京要見省主,也要這此候上一兩個時辰。”
章亙走到門吏身前悄聲道:“我哪比得上轉運使,但我與計相有親啊!”
“有親?”
說完門吏瞬間露出恭敬之色,那等神情可謂是切換自如。
章亙點頭道:“是姻親!”
門吏聞言神情又瞬間冷淡,誰都知道三司使與老丈人家關係不好,幾乎斷絕了關係。
“便是姻親也不成!哪怕省主的女婿!”門吏拒絕道。
章亙道:“我便是計相的女婿啊!”
“啊?”門吏失色片刻,旋即漲紅了臉罵道:“你來消遣俺嗎?省主只有一女,尚未成婚!”
章亙咧嘴一笑道:“端公息怒,你且附耳過來。”
門吏還未反應,就見章亙自來熟般搭住了門吏的肩膀低聲道:“實不相瞞,我便是計相他老人家未過門的女婿。”
門吏一聽‘未過門的女婿’數字,頓時一臉凜亂。
門吏依稀記得黃履女兒是與人定了親,而對方正是當今宰相章越。
難道此子是宰相家的郎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