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開始不到半個時辰便解決了軍資監察問題,趙佶在嚴懲了樑方平,又隨即下旨,任命相國白時中爲河北宣撫使,暫代樑方平之職,查清河北軍資案中的其他問題。
議題很快便轉到了北伐之上,這纔是今天朝會的重點,北伐實際上已經是第二次討論,在上一次的北伐討論中,正是李延慶以‘北伐背盟’爲理由,建議先廢除檀淵之盟才能討論北伐,使朝會沒有達成北伐的決定。
而今天的北伐朝會卻籠罩在河北備戰造假的陰影之中,想達成一致意見已經是不可能了,就看哪一派能佔據上風。
範致虛當仁不讓,開了頭炮,他率先啓奏道:“陛下,關於北伐,微臣和很多大臣都有交流,我們一致認爲,大宋在經歷連續數年的宋夏戰爭和剿匪戰爭後,國力已經很難支撐我們再打一場大規模戰役,尤其發生了嚴重的河北戰備事件,以我們目前的戰備去北伐,可以說毫無勝算,大家都一致希望朝廷暫停北伐計劃,把更多精力和資源放在民生上,降低稅賦,取消當十大錢,尤其要恢復京東兩路以及兩浙路的民生。”
說到這,他又將聯名信呈上,“這是一百三十三名朝官的聯名信,希望陛下慎重考慮北伐。”
一名宦官上前將聯名信呈給了趙佶,趙佶看了看聯名信,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他知道範致虛聯繫很多大臣反對北伐,卻沒想到範致虛居然弄出了聯名信。
自古以來,書面表達都要比口頭表達正式、嚴肅得多,尤其想聯名信這種性質幾乎就等同於最後通牒,沒有迴旋的餘地了,殺傷力極大,但副作用也極大,
朝堂內鴉雀無聲,隱隱只聽見宣德樓外嘈雜的抗議聲,以太學生爲首的上萬人在高呼反對北伐。
這時,童貫站出來道:“關於北伐,微臣也希望闡述自己的觀點,請陛下恩准!”
趙佶臉色很難看,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童貫便衆人道:“大家反對北伐的心情我能力理解,這兩年西夏戰役,還有兩場剿匪,耗費巨大,朝廷財力確實有點吃緊,但我要告訴各位,這是我們唯一能收回燕雲十六州的良機,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我們會面對更加強大的金國,想再收回燕雲十六州就不可能了,這個歷史責任誰來承擔,諸位怎麼向子孫交代?”
童貫的話很有壓制力,尤其拿出了‘取則得千載良機,舍則負歷史責任’的道義,使得很多人都無法反駁。
這時,李延慶出列道:“陛下請容微臣說兩句!”
趙佶也點了點頭,“准奏!”
李延慶向童貫抱拳行一禮,“童太尉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前提是宋軍大獲全勝,將遼兵徹底擊潰,可如果宋軍無法擊敗遼軍,卻被遼軍所敗,燕雲十六州還能收回嗎?這個歷史責任又該誰來承擔?”
童貫心中大怒,李延慶這個混蛋竟然敢在朝堂反駁自己,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怒視李延慶道:“尚未戰先示弱,若是在軍營,我非將爾梟首示衆不可!”
“可惜這裡不是軍營,是天子的大慶殿,輪不到你對御史發威!”李延慶毫不示弱,也針鋒相對硬頂。
趙佶也有一點對童貫不滿,他輕輕咳嗽一聲,“童愛卿,大家都是爲朕分憂的朝臣,不要帶個人情緒。”
童貫也知道自己失態,連忙道:“微臣知錯!”
趙佶又對李延慶道:“李御史請繼續說下去!”
李延慶又繼續道:“孫子云,兵者,國之大事者也,死生之地,存亡之理,不可不察也!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兩國交戰打的是國力,河北戰備堪憂,朝廷國庫空虛,東南剿匪未定,何以支撐數十大軍勞師遠征?這是很現實的問題,童太尉帶兵二十年,難道連這點意識都沒有嗎?”
這時,种師道也出列道:“老臣也支持李御史之言,宋軍背盟北伐,遼軍以滅國之憂,道義之憤,背水一戰,勢必戰力更盛,所謂哀軍難勝也,況且耶律大石以及蕭幹手中尚有精兵十萬,宋軍北伐,勝負未可知,形勢絕不會象童太尉所期待的那樣,遼軍望風而逃,宋軍勢如破竹,我們不可不慎。”
鍾師道五十年的從軍生涯,在軍中資格之老,只有曹評能比肩,連他都表達此戰難勝,更沒有人支持應和童貫了,這時,御史中丞王安中、左右諫議大夫王珅和張文嘯也紛紛表態反對北伐。
趙佶心中失望之極,他又看了看御案上的聯名反對信,再也忍無可忍,憤然起身,“退朝!”
說完,趙佶便拂袖而走,朝中數百大臣皆面面相覷,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天子的憤怒,不過有一點是肯定了,天子心中再不滿,也將不得不接受百官的反對意見。
這時,太子趙桓心中卻十分激動,他這次雖然一言不發,但他比誰都緊張,眼看反對北伐在朝堂辯論中大獲全勝,他心中怎麼能不欣喜若狂,他深深看了一眼李延慶和範致虛,便起身從另一個側面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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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內傳出旨意,暫停北伐計劃,停止‘當十錢’流通,責令童貫儘快結束東南戰事,消息傳出,宣德樓前的士子們頓時歡聲雷動,這才各自撤去,結束了這次遊行示威。
朝房內,童貫狠狠將桌上的硯臺摔在地上,頓時‘砰!’的一聲碎裂了,童貫怒不可遏道:“老夫將他從縣城帶出來,讓他讀太學上舍,他就是這麼回報老夫,當真以爲我童貫是泥菩薩嗎?”
周圍隨從官員都嚇得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吭聲,這次爲了北伐,李延慶算是徹底和童貫翻臉了,但他偏偏又是御史的身份,童貫還真的一時不好動他,一口惡氣憋在童貫心中。
就在這時,有侍衛在門口稟報:“王相國求見!”
童貫重重吐了口怒氣道:“請他進來!”
片刻,王黼走進官房,他看着地上粉碎的硯臺,不由眉頭一皺,“太尉何必如此?”
“哼!我在恨李延慶忘恩負義,居然敢在朝堂上讓我下不來臺。”
“他一個六品小官,不值得太尉如此生氣,這裡面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啊!”
童貫一怔,“此話怎講?”
“太尉不妨好好想一想,取消北伐,誰是最大的得利者?”
童貫低頭沉思片刻,頓時醒悟,“你是說——”
王黼立刻擺手止住他,目視兩邊隨從,童貫連忙道:“你們都退下!”
童貫又將王黼請進內室,一名小童進來上了茶,立刻退了下去,童貫壓低聲音道:“真是太子在幕後指使的嗎?”
王黼冷冷一笑,“雖然我沒有證據,但就在官家起身憤然離去之時,我分明看見了太子眼中的得意,官家讓鄆王爲北伐三軍統帥,太子怎能不急?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他一定在背後和範致虛有聯繫,極有可能這次反對北伐就是太子一手策劃。”
“那官家知道嗎?”
“退朝後我去見過官家了,我感覺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童貫微微一怔,“你去見過官家了?”
王黼輕輕哼了一聲,“是我勸官家以退爲進,暫停北伐,待把三大不利因素消除後,再提北伐,就沒有人敢反對了。”
“你說的三大不利因素是指什麼?”
“一是結束東南戰事;二是加強戰備、充足物質;三是減少反對的朝臣。”
童貫負手走了幾步,對王黼道:“東南戰事我幾個月內就能結束,加強戰備,充足物質也是順利成章之事,積累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但減少反對的朝臣我倒覺得是個大問題,你打算從何着手?”
“太尉沒有發現嗎?雖然今天反對者衆,實際上是唱的兩臺戲,一臺戲是範致虛在長袖善舞,另一臺戲卻是樑師成和蔡京在背後推波助瀾,我們只要在一些重要環節上讓步,比如樑方平的繼任者,比如扳倒範致虛後,新相國由他們指定,再比如把一些關鍵職位讓出來,樑師成一直想要開封府尹的任命,蔡京想要東南幾個州的任命權,用這些做交換,一旦蔡京和樑師成不再支持他們,甚至暗中拆臺,範致虛可就獨掌難鳴了,扳倒了範致虛,還有誰敢反對北伐?”
童貫半晌眯起了眼睛,“這不是王相國的意思吧!”
童貫太瞭解王黼,他不可能爲一個和他關係不大的北伐而放棄這麼多實際利益,這必然是天子趙佶的暗示。
王黼緩緩點頭,“太尉說得一點沒錯,這其實是官家的意思,他讓我來和你商量,想辦法扳倒範致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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