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樑師成府中出來,李延慶直接坐上了牛車,車伕問道:“官人要回虹橋嗎?”
“不回虹橋,在城中隨便走走!”
李延慶的心情有點雜亂,他終於知道自己的職官了,還是侍御史,只是從殿院轉爲臺院,從正七品升爲從六品,不過這只是職官,官階升不升要明天才能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該高興還是失落,一旦轉爲文官,就意味着近幾年內他不會再帶領軍隊了,會漸漸失去這兩年在軍隊中積攢的人脈,這就叫有得就有失。
李延慶不由嘆了口氣,其實最好的計劃是他一直跟隨种師道,在西北軍中積累資歷,當五年後金兵大舉攻宋,那時他已經是西北軍中的高官了,就有機會改變靖康歷史。
但事與願違,种師道好容易才東山再起,有機會重返西北,偏偏前程又被太子的密信事件破壞,种師道再次被貶,李延慶的計劃也由此破滅。
現在他申請留在朝廷,雖然他告訴父親和樑師成的理由都是自己想積累官場人脈,可事實上他是想留在朝廷押注,無論太子登基還是鄆王上位,都是改變他命運的一次機會,就看他能不能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或許歷史巨輪會在自己的推動下改變原來的航行軌道。
這時,馬車停住了,李延慶的思路被拉回來,他挑開車簾向外望去,外面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濛濛細雨,牛車已經到了御街,前面一輛牛車正在緩緩調頭,擋住了去路。
李延慶看見對面商鋪居然是良工劍鋪,他頓時有了興趣,連忙對車伕道:“我要下車!”
李延慶下了牛車,對車伕道:“去寶妍齋門口等我,我等會兒就來。”
李延慶快走幾步,向數十步外的良工劍鋪走去,他剛到汴京時曾在這家良工劍鋪內買到一把上好的豹頭弓,可惜毀在西夏之戰中,他後來一直沒有趁手的弓箭。
銅弓鐵箭更多是一種象徵意義,偶然用幾次可以,但當做日常弓箭不現實,他記得當時還有一把鷹頭弓,就不知還在不在了?
走進店鋪,店鋪依舊和平常一樣冷清,三名太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正在櫃檯前挑選寶劍,掌櫃依舊是上次的胖掌櫃,但似乎他已經不記得李延慶了,他把手中的生意交給夥計,連忙迎了上來,“這位官人想要買什麼,小店基本上應有盡有。”
李延慶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弓箭,掌櫃笑道:“官人對弓箭感興趣?”
“幾年前我在這裡買過一副弓,掌櫃還記得嗎?”
胖掌櫃遲疑一下,“我見官人是有點眼熟,不過真的記不得了。”
“當時我買的是豹頭弓,掌櫃還有印象吧!”
胖掌櫃頓時恍然大悟,指着李延慶失聲道:“你是....你是李探花。”
‘李探花’三個字頓時將旁邊三個讀書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他們好奇地打量李延慶,悄悄議論着什麼。
李延慶笑道:“掌櫃想起來了。”
“哎!看我這記性被狗吃了,居然沒有認出李探花,當初弓馬大賽時我還去給李探花助威的,現在居然忘記相貌了。”
“也是因爲過去了好幾年。”
胖掌櫃興奮問道:“怎麼樣,豹頭弓還在用嗎?”
李延慶苦笑一聲說:“西夏大戰時不小心被烈火損毀了,我現在手中缺乏一張趁手的弓。”
“這個沒問題,我記得李探花使用兩石弓吧!”
“正是!”
“請跟我來。”
李延慶瞥了一眼三名太學生,便跟隨胖掌櫃向內鋪走去。
“先說句話不好意思的話,李探花第一次來時,我沒有了解您的底細,有的東西不敢輕易拿出來,每個店有自己的規矩,尤其涉及比較敏感的兵器,我們店裡的好貨只賣給東家介紹的熟客,少東主曾經給我說過,如果李探花再來可以算熟客,簡而言之,李探花已經在我們熟客的名冊上了。”
李延慶點點頭,他就是說如此生意冷清,怎麼還能維持到現在,這家兵器鋪果然是另有乾坤,居然是實行會員制。
掌櫃領他來到一間比較古樸的大廳內,這間大廳也陳設着各種兵器,不過數量要比外面的店內少得多,只是象徵性地掛了幾件兵器。
“我們的兵器一般都不會取出來,有曹家坐鎮,朝廷也不會過問,不過就算對老客人,我們也有一些規矩。”
“掌櫃請說,我洗耳恭聽!”
“第一,客人不能問兵器的來歷,我們也不會說,但我們可以詳細介紹匠人和兵器的優劣;第二,我們這裡沒有討價還價,都是我們報一口價,如果客人財力不足,我們建議不要打開盒子;第三,兵器離店後,我們一概不承認,也不接受退貨,曹家用信譽保證一分價錢一分貨;第四,名單上的客人只能自己來,不能帶朋友,更不能帶什麼識貨人,第五,本店只收金銀,不收會子或者銅錢,就是這五點,如果李探花能接受,請在這裡簽名。”
掌櫃將一本厚厚的簽名簿遞給了李延慶,直接翻倒了李延慶那一頁,李延慶提筆在簽名簿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掌櫃收起名冊笑道:“小人姓胡,如果李官人只要弓箭,我可以取幾張上好的兩石弓給官人挑選,保證比上次的豹頭弓要好得多。”
李延慶記得上次的豹頭弓是百兩銀子買下來,卻不知真正的好弓是什麼價格?
不多時,掌櫃取來三隻佈滿灰塵的大盒子,他吹掉上面的灰塵,都是香樟木盒,可以防蟲蛀。
“這三張兩石弓都是名匠之作,第一張弓叫追風,開價一千八百兩銀子,三十年前由京兆名匠韋慶所制,是他鼎盛時的大作;第二張弓叫破虜,也是韋慶的名作,是十八年前他做的最後一把弓,開價兩千五百兩銀子,第三把弓叫射昆,是七十年前宋朝第一弓匠段小玉的傳世之作,開價三千八百兩銀子,是本店弓類的的第二高價,官人可按自己的財力打開盒子。”
良工兵器鋪之所以在大宋久負盛名,關鍵就在於它有自己的規矩,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破這五條規矩,掌櫃簡單介紹了三張弓,並報了價,如果買家財力不足一般不能打開盒子。
當然,打開盒子後,覺得不滿意也可以不買,並不會勉強買家,不過前提是買家要有財力和誠意,否則就沒有下次了。
李延慶是寶妍齋的少東主,他當然有足夠的財力,他便毫不猶豫地將三隻盒子都打開,三張精美絕倫的弓便呈現在他眼前,豹頭弓相比之下只能算大路貨中的上品,而現在他看到的,每一張都是獨一無二的極品。
李延慶拾起第一張追風之弓,弓揹包裹着鱷魚皮,入手冰冷,質感極強,手感異常舒適。
他放下追風,又拾起破虜,弓的質地和前一張一樣,但更加古樸簡潔,含蓄收斂,有一種返璞歸真之感,但李延慶僅從射手的手感來體會,追風雖然便宜,但要比破虜更加有親和力,是真正的殺敵之弓,而破虜弓就偏向於收藏品了。
至於第三張射昆弓,簡直無懈可擊,每一個做工都完美無缺,一看便是稀世之作,只能當收藏品,而無法用作日常射箭。
“不知官人對哪一張弓更有興趣,如果還想要上次的弓,店裡還有一張鷹頭弓。”
李延慶今天看到了真正的好弓,他對鷹頭弓再也沒有興趣了,他想了想道:“我覺得追風更加實用一點。”
“李探花不喜歡射昆嗎?”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
李延慶回頭,只見身後走來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兩個稍大的男子,李延慶認識其中一人,正是高深,另一個穿着錦袍的老者他卻不認識。
掌櫃嚇一跳,連忙上前,“參見老東家!”
李延慶忽然知道這個錦袍老者是誰了,种師道給他說過的,一定是曹家的老家主曹評,字元俊,曹晟的父親。
李延慶連忙上前施禮,“卑職參見兩位大將軍!”
高深已經從被免職的陰影中走出來,又恢復了從前的開朗,他指着李延慶笑問道:“曹兄覺得此子如何?”
曹評打量一下李延慶,淡淡笑道:“年輕英武者我見得多了,但真正踏實之人卻沒有幾個,李探花能選追風而棄射昆,由此可見其爲人務實,不愧是老種看中的接班人。”
“多謝老將軍厚愛。”
曹評微微一笑,“初次見面,這張追風弓我就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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