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百頌也算了結一個心思,他下一步就要替趙玉書爭解元了,既然鄭榮泰當不了解元,那就把這個名額留給趙玉書,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趙玉書居然只排第十名,郭百頌頓時眼睛都急紅了,一拍桌子咆哮道:“歐陽學士既爲朝廷選才,當以公平爲準則,學優者上,卻爲何要顛倒黑白,埋沒才俊,這又是何道理?”
郭百頌年紀不小,但喉嚨卻很響,他的吼聲在整個勸學樓內迴盪,考官們都被驚動了,紛紛站起身,向主考官房間望去,連李綱也不知生了什麼事,他心中驚訝,轉身折道返回。
歐陽珣卻異常平靜,不理睬咆哮如雷的郭百頌,對韓宏俊道:“煩請韓副主考將所有考官都集中起來,我們把前十名的試卷公開,讓大家來評判,我歐陽珣是不是在埋沒人才?”
當名次科舉初排後,讓所有考官參與評定也是流程之一,如果大部分考官都沒有異議,那麼就可以正式榜。
但今天這個流程卻有點變味了,變成了考官們的選擇題,是支持副主考郭百頌,還是支持主考官歐陽珣。
郭百頌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他剋制了自己咆哮的衝動,因爲他現歐陽珣的做法對自己有利,讓所有考官來評定趙玉書的名次,這些考官都是自己的晚輩和下屬,當然支持自己。
而歐陽珣卻是從京城來的主考,勢單力孤,俗話說強龍敵不過地頭蛇,有考官們的支持,他郭百頌一定能把這盤局勢翻轉過來。
他唯一擔心就是李綱,此人恐怕會支持歐陽珣,郭百頌眼睛滴溜溜亂轉,他在考慮如何削去李綱對歐陽珣的支持。
很快,前十名考生的試卷都貼了出去,所有考官都被請到考卷前,歐陽珣對衆人道:“我和郭副主考在一名考生的名次排列上有不同的看法,彼此立場差異很大,難以妥協,所以我想請各位考官一起來評判,聽聽大家的意見如何?”
郭百頌忽然插口道:“就以大家的意見爲準,我和主考官都不會再有異議!”
說完,他挑釁似的看着歐陽珣,歐陽珣淡淡道:“可以!”
韓宏俊走出來給衆人解釋道:“兩位主考的異議生在趙玉書這名考生身上,歐陽主考認爲他的答題一般,談不上很優秀,不應該進入前三,所以把他定爲第十,而郭副主考卻認爲趙玉書答題優秀,應該進前三,那麼究竟應該排第十,還是進前三,還請各位來做評判。”
衆考官竊竊私語,主考官和副主考在排名上產生了重大異議,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生,最後卻把決定權交給了他們,這讓他們怎麼辦,不論他們支持誰,都會得罪另一人,這讓衆人委實感到爲難。
這時,站在一旁不吭聲的李綱笑着建議道:“御史辦案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要求投票決定,可以簡單一點,票上就兩個選擇,大家只要在自己的選擇上打個勾,不用署名,這樣大家也不爲難,這個辦法如何?”
郭百頌眼珠一轉,立刻道:“當然可以,那就煩請李御史替我們當監票官。”
李綱欣然答應了,郭百頌心中暗喜,這樣一來,李綱只能保持中立,不能再支持歐陽珣。
接下來的時間比較漫長,每個考官瀏覽了前十名的卷子,這纔在自己票上做出了選擇,將票疊好交給了李綱。
万俟卨是最後一個看趙玉書的卷子,憑心而論,趙玉書這次揮得確實很糟糕,除了三經和刑律題比較出彩外,其他題都不怎麼樣,就像思路被什麼東西塞住一樣,這種卷子若不是寫趙玉書的名字,自己絕不會讓它中榜。
不過......郭百頌可是自己的上司,得罪了他,以後日子可不好過,万俟卨心知肚明,郭百頌一定是收了趙家的重金賄賂,纔會堅持讓趙玉書進前三,万俟卨又偷偷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只見一個個面無表情,神情十分嚴肅,他估計衆人都是支持郭百頌。
万俟卨便提筆在‘前三’一欄打上勾,得罪歐陽珣沒有什麼風險,可萬萬不能得罪郭百頌。
万俟卨將紙條疊好,上前遞給李綱,李綱笑道:“韓主考除外,七名考官都投票了,下面我來分類,少數服從多數。”
李綱將紙條一張張打開,分類別放置,郭百頌的心卻一點點向下沉,當最後一張票打開,他徹底絕望了,七張票居然只有一張票支持他,其他六張都支持歐陽珣。
郭百頌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万俟卨也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只有自己一人支持郭百頌啊!
大堂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倒是韓宏俊心知肚明,大家早就看不慣這個權慾薰心、貪賄無度的席教授了,爲了得到重賄而不惜顛倒黑白,這一次大家都選擇了自己的良知。
歐陽珣卻神情平淡,點了點道:“時間也不早了,既然大家都表了態了,那麼榜單就這麼定下來了,甲榜前三名是楊度、李延慶和武邦昌,回頭再仔細考慮他們的具體排名。”
“等一等!”
郭百頌厲聲大喝,他站起身,臉都扭曲了,格外的猙獰可怖,氣急敗壞地指着榜單道:“我絕不同意李延慶進前三!”
“這又是爲何?”歐陽珣冷冷問道。
“因爲他父親是捉刀人,替人代考而被除名,捉刀人的兒子怎麼能中舉人?還居然進了前三。”
歐陽珣一怔,這件事他倒不知,他向韓宏俊望去,韓宏俊同時也是州學學正,這件事應該是他的管轄範圍。
韓宏俊暗暗嘆息一聲,郭百頌還是拿這件事來難了。
他走上前不慌不忙道:“郭副主考所說的這件事確實屬實,李延慶的父親李大器曾經是相州解試的解元,但十年前,他去磁州替縣丞侄兒代考而被人揭,革去了舉人資格,終身禁考,並記錄在案,不過在五年前,州府對他再次審覈,現他已經痛改前非,濟貧扶弱,爲善一方,按照朝廷規定,州府已經消去了他的不良記錄,重新視他爲良善之民,這是當時的李知州親自審覈,我記憶猶新。”
說完,他看了一眼李綱,李綱微微點頭,表示他知道此事。
歐陽珣點點頭道:“既然州府已經消去了他的父親的不良記錄,這件事就不應該作爲影響李延慶被錄取的障礙,否則勸良制度還有什麼意義?”
“哼!你說得簡單,文人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就算消去了官府記錄,名聲也不可能恢復,李延慶有這種名聲玷污的父親,卻還點他爲舉人,天下該怎麼看我們相州?”
歐陽珣冷冷道:“本官只按制度辦事,如果他父親在官府有記錄,本官確實會酌情考慮,但既然記錄已消去,那李延慶中舉就不應該有任何障礙,我認爲他考入前三乃名至實歸。”
“我絕不同意!”郭百頌咆哮道。
“很抱歉,決定前三名是主考官的權限,你只是副主考,沒有權力干涉我的決定。”
郭百頌轉身急對李綱道:“監察御史不會也支持這種荒誕之事吧?”
李綱淡淡道:“這個規定還是太宗定下的,科舉代考,革去已中功名,終身不得再考,但罪不及後代,事實上,就算官府沒有消去記錄,李延慶也完全不受其父影響,御史辦案必須按章辦事,不能無中生有,更不能罔顧先帝之規!”
郭百頌又回頭望向其他考官,所有考官都沉默了,沒有一個人支持他,考官們心裡都對郭百頌充滿了蔑視,自己身名狼藉,居然還有臉說‘文人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甚至万俟卨也只是嘴脣動了動,卻不敢說出來,他善於見風使舵,這種情況下他不敢觸犯衆怒。
郭百頌轉了一圈,見沒有一個人支持自己,他心中惱羞成怒,揮舞着拳頭,氣急敗壞地向歐陽珣吼道:“我要去禮部彈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