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是。”
唐寅撓了撓頭,嘿嘿說道。
“你啊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既然打算當這個順天府尹,那就一定要當好。你畢竟沒有任職實權官的經歷,還要多看多學纔是。”
謝慎還是對唐寅不太放心,在一旁提點道。
“這個四明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唐寅感動的熱淚盈眶,他這也算是老樹開花了吧?四十歲中了狀元,緊接着授官翰林修撰,沒多久就等到了這麼一個肥缺。
謝慎真的是他的貴人,假如沒遇到謝慎,他現在怕還在蘇州城中畫春宮爲生呢吧?
三日後,就新任順天府尹的廷推開始了。
由於順天府尹並不是部院級別的重要官員,小九卿參加廷推就足夠了。
雖然是廷推,但其實合適的人選就那麼幾個。加之小九卿領會了次輔的意思,幾乎毫無例外的推選了新科狀元、翰林修撰唐寅。
唐寅是大才子,又是狀元郎,任職順天府尹是名正言順的,任是誰也指摘不出什麼不是來。
廷推的結果拿到天子面前,朱厚照幾乎未做猶豫就直接批准。
至此,唐寅算是正式走馬上任了。
唐府尹去到吏部做好手續,與前任順天府尹做了交接,換上了三品文官官袍,美得來回踱步,完全不顧幕僚下官的驚訝目光。
這倒也可以理解,畢竟唐寅第一次任職這麼重要的官職,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大人,這是順天府的賬冊,您請過目。”
唐寅從一名書吏手中接過賬冊,細細看來。
他越看眉頭蹙的越緊,看到最後眉毛已經擰到一起了。
“府庫怎麼會虧空的這麼多?”
唐寅滿是怒意的問道。
“回稟府尹大人,這是因爲京師乃是天子腳下,需要開支的地方太多了。”
“開支再多,也不至於虧空吧?”
“這個......”
小吏有些爲難道:“您怕是不知道吧,但凡是京中權貴要宴請賓客,順天府都要出一筆銀錢作賀禮。府庫虧空再正常不過了。”
唐寅大惑不解道:“權貴們宴請賓客順天府爲何要出錢?”
“大人您想啊,咱們是京師衙門,大事小事都得告到順天府衙。要是不和這些權貴們搞好關係,他們三天兩頭的惹是生非,受累頭疼的還不是您?”
書吏解釋道:“爲了讓他們安分些,咱們便藉着這個酒宴的機會給他們送上份銀錢,就當花錢買個安生。”
“真是豈有此理!是前任府尹叫你們這麼做的?”
見唐寅大發雷霆,書吏嚇得一個哆嗦,忙不迭的解釋道:“不光是前任府尹,歷任順天府尹都是這麼做的啊,這已經是一項共識了。”
唐寅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差點昏過去。
這京師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啊。
別看順天府尹也是正三品的實權官,但比起六部侍郎來實在差了太多,更不用說尚書、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了。
在京師,排在他前面的官員得有二三十個,算上勳貴王公那估計就得上百號人了。
有上百號人壓在頭上,順天府尹的日子能好過?
爲了日子相對好過一些,順天府尹們便採取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送禮。
但這畢竟是天子腳下,明目張膽的送禮自然不可能,他們就採取了折衷的辦法,在酒宴上送上一份賀錢。
收到賀錢的權貴自然也會給順天府尹一個面子,儘量不在他們的任其內造成大的麻煩。
對於順天府尹來說,反正任期一過拍拍屁股走人就是,花的是府庫銀錢,也不心疼。
可唐寅不這麼看。
他不是來混日子來的,他答應過謝慎一定要做出成績來。
如果還和前任們一樣只圖個安生,那他就太失敗了。
何況不久後朝廷就將在順天府外設立檢舉箱,允許商賈民衆投信檢舉涉事官員。
假如順天府還是以前那副樣子,恐怕自己都得被檢舉,還如何能夠服衆,讓百姓相信檢舉信會最終送到內閣乃至天子那裡?
這個不正歪風一定要改!
可是......該怎麼改呢?
這似乎並不是拍一拍腦袋就能改變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前任都不能改變,難道到了他這裡就可以立刻改變嗎?
唐寅不想讓檢舉的百姓對順天府失望,可這樣一來就會讓京師的權貴們對他失望,羣情激憤之下,他照樣得捲鋪蓋滾蛋。
見唐寅陷入深思,書吏心道府尹大人看來是想明白了,便輕聲道:“其實府尹大人若真的想要改變,不妨慢慢來,沒必要一下子把權貴得罪光。”
聽到這裡,唐寅卻是一個激靈,連連搖頭道:“不,本府既然當了這個順天府父母官,就必須做到無愧於心。前任們怎麼做的本府不管。但只要本府在順天府掌印一天,就絕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繼續發生。”
那書吏心道這位新任府尹怎麼就是個榆木疙瘩呢,好說歹說就是無法令其回心轉意。
罷了罷了,這樣的上官看來是沒什麼前途了,就沒必要對其苦口婆心了。以他的經驗,估計唐寅沒個半年就得被調任,說不準連三個月都幹不了。
對於這些小吏來說,其實誰來做這個順天府尹都沒有區別。
正所謂鐵打的小吏流水官,不管誰來,吏的地位都不會受到影響。
畢竟有哪個官不靠吏來做事呢?如果吏都罷工,官老爺還不得急瞎了眼。
那書吏又向唐寅彙報了一些其他工作,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唐寅一邊揉着額角,一邊思忖着接下來的工作該如何開展。
旁的事情且不說,就說那要設立的檢舉箱必須有專人定期拆開來看。
而且此人必須絕對的忠誠可靠,不然若是其將檢舉箱內的檢舉信件抽出一些來,真實情況豈不是不能反應到內閣和天子那裡?
這樣的話,檢舉箱設置的初衷便不能達到了。
唐寅還是有着很強的使命感的。既然謝慎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他就一定要將其做好。絕不能留下一笑柄,讓謝慎也跟着被人取笑。
......
......
唐寅不但決定斷絕順天府這種不正當的送禮行爲,還打算追繳前任向權貴送的銀錢賀禮。
這下順天府上下一片譁然。衆人都在議論府尹大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不然爲何要去填前任挖的坑。
大明律法有過明確規定,官員責任由交割日期劃分。也就是說,唐寅根本不必擔府庫的鉅額虧空。那都是前任留下的,不會對他的仕途造成任何影響。
而如果唐寅沒事找事要去討要銀錢,將得罪無數權貴,還是赤裸裸的打臉,這讓整個順天府官吏極爲惶恐。
大小官吏紛紛勸起了唐寅,無外乎就是官場做事難得糊塗,沒必要事事都弄得明明白白。
可唐寅心意已決如何會被他們輕易的勸動。
唐府尹反而把這些勸他的官吏責罵了一通,弄的府衙上下很不痛快。
唐寅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當即命令衙役前去那些權貴府上討要賀錢。
衙役們一個個哭喪着臉卻又不得不遵從唐府尹的命令。
別人或許能置身事外,但他們這些賤役還不是上官說什麼就得照做?何況發號施令的還是剛剛上任的府尹大老爺。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不叫府尹大老爺放了這三把火把風頭出了,恐怕大老爺就會把火氣撒到他們身上。那又何必呢,衙門的板子可不是鬧着玩的,這一頓竹筍炒肉下來可得在牀上躺個大半月!
反正天塌下來有府尹大老爺頂着,他們就只管遵命行事好了。
一時間,京師各大權貴的府邸被順天府衙役踏了個遍。無一例外的,他們都被直接打了出去,狼狽的回到衙門。
對此唐寅自然怒不可遏。
他想不到京師的權貴竟然無恥到這種程度。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行事做派和地痞無賴一樣呢?
唐寅這第一把火眼看着就要滅了,自然急得團團轉。
良久,方有一小吏獻策道:“大老爺,爲何不考慮拿些權貴府上的下人呢?”
唐寅皺眉道:“拿些下人有什麼用?下人能夠還上這銀錢嗎?”
那小吏笑着解釋道:“大老爺您想啊,這些權貴最看重的是面子。您要是叫人拿了他們府上的下人,他們面子上肯定掛不住,這樣便會主動來府衙要人。這樣大老爺不就有直接跟他們對話的機會了嗎?”
唐寅一拍腦袋心道對啊,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只要把這些下人拿到府衙過堂,就能逼這些權貴來要人。
眼下他愁的不正是權貴不露面的問題嗎?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有些悲觀。
拿人總得有理由吧?他總不能平白無故的把這些權貴府上的下人抓捕到府衙來吧?那成什麼了?還有一點順天府父母官的樣子嗎?
“只是這罪名......”
唐寅的話還沒說完,那小吏就明白了大老爺的意思,嘿嘿一笑獻策道:“大老爺放心,這些下人也都不乾淨,他們囂張跋扈慣了沒少幹欺壓百姓的事情。大老爺把他們鎖到府衙來百姓們只會拍手稱快呢。”
呃......
這一點唐寅還真是沒有想到。
“好,那便依你說的辦,本官這就下令命人把他們拘捕來。”
“大老爺英明!”
小吏適時的送上一記馬屁,心道看來自己經此一事後要被大老爺重用了。
......
......
唐寅下令之後,順天府衙役立刻氣勢洶洶的把各大涉事權貴府上的僕人、小廝、門房、護衛都拘到了府衙,聽候府尹大老爺發落。
這些下人們都一頭霧水,不明白順天府尹爲何會拘捕他們來。
直到唐寅身着官袍威嚴的坐到上首,一拍驚堂木提審他們時才如夢初醒,原來大老爺不是在開玩笑!
權貴家的下人囂張跋扈慣了有哪個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當唐寅把他們的罪名一一列出時,他們直是啞口無言。
唐寅也不猶豫直接丟出籤子,先把這些惡僕打上三十大板立威。
大老爺命令一下,龍精虎猛的衙役立刻上前把惡僕拖翻在地狠狠的提杖用刑。
一番殺威棒下來,這些惡僕哭的稀里嘩啦連聲求饒。
唐寅心中冷笑,他無法直接懲治這些權貴,難道連區區惡僕都不能懲治嗎?
還真以爲他這個順天府尹是個泥菩薩,半點威信沒有?
打完之後唐寅又問了些與惡僕行惡相關的細節,便將衆人打入大牢收監。
他就是要做給這些權貴看,叫他們面上掛不住主動找來。
開玩笑,他唐寅怕過誰?
這件事他還有謝慎撐腰,更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果不其然,唐府尹拿人用刑的消息傳出後,各位權貴們坐不住了。
別管是公爺、侯爺還是侍郎御史,紛紛以私人名義前來拜訪,希望能夠化解矛盾。
可唐寅卻不打算這麼輕易的就放過他們。
叫他放人?可以!但得先把前任順天知府送給他們的賀錢還回來。
其實說實在的那些賀錢也沒多少,但這是一個面子問題。
要是這些公爺侯爺侍郎御史把接收的賀錢再原封不動的送回去,那老臉往哪裡放?
故而當唐寅明確的表態後,這些權貴的臉瞬時拉了下來,別提有多難看了。
一個個負氣離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談判的意思。
唐寅知道此事不會善了,但他也不懼怕,因爲既然他接了順天府尹的官,就註定會被架在火上烤。要是沒有幾分定力那還不如趁早辭官回翰林院編書去。
權貴們不會善罷甘休,事實上他們很快就發起還擊。
以一票御史爲首,他們彈劾唐寅濫用職權,隨意拘捕百姓。
這項罪名看起來很重,實則卻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畢竟唐寅下令拘捕的都是權貴家的惡僕,而這些惡僕是或多或少犯了事情的。
唐寅拘捕他們並用刑責罰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權貴們心裡也清楚,無非是想借着人多勢衆逼天子降罪於唐寅。
但他們顯然錯誤估計了唐寅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這一番非但沒有扳回局勢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天子把他們狠狠責罵了一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