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儒、匠、商

隨着在全國範圍內清丈土地、更改稅制,大明的經濟有了明顯好轉。

加之以銀錢稅代替了實物稅,米糧損耗有了很大減少。

這一切自然都是謝慎的功勞。不過謝慎卻沒有沾沾自喜。他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要想徹底的讓大明走向強盛,改變經濟模式只是第一步,而資本辦廠的引導則是重中之重。

不論是松江府還是杭州府的試點都已經證明,明代大商人是有實力有興趣開廠辦廠的,唯一的阻力自然是官僚階層。

這一階層對商賈的壓榨讓他們心有餘悸,故而大部分人在這件事上採取的態度是觀望。

這也是人之常情謝慎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逐利是商人的本性,他相信只要這些商賈看到了利益是一定會投身到興實業辦廠的浪潮之中的。

經濟打紮實了,文化上纔能有大發展。

傳統的儒學並非那麼不堪,但在程朱理學後儒學的本質已經發生了改變,與其說是儒學倒不如說是理學。

謝慎對於這種禁錮讀書人創造力的學說也很反感。

在他看來大明不缺創造性的人才,無非是被儒家壓制罷了。

便說匠人在大明的地位便很低,匠作發明也被視爲奇淫技藝不受重視。

以至於很多匠籍的年輕人毅然選擇走科舉之路,完成華麗轉身。

謝慎覺得要想開發出大明匠人的創造力,就得保證他們的基本利益。

如果匠人和讀書人之間的地位相差太過懸殊,恐怕誰都會選擇做後者。

故而謝慎在十二月初五向天子上疏,請求設立匠作學院,與國子監並列爲朝廷官方直屬學校。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乎所有的朝廷大員都一邊倒的反對。

反對最兇的自然是禮部,禮部右侍郎何賢進言說,科舉乃是大明立國之本。設立匠作學院便和大明的國策產生了衝突,也令天下讀書人惶恐緊張,朝廷究竟要做什麼?爲什麼要給低賤的匠人那麼高的地位?他們明明就是最下賤的匠戶,就該撅着屁股灰頭土臉的黏磚搭瓦,叫他們去京師學習?學習什麼,學習如何擺磚塊嗎?

這也是大部分文官的觀點。

他們都是讀聖賢書,爲聖人立言的,自然不能看着小閣老胡來。

在他們看來,謝慎就是儒學的叛徒。

他自己就是靠科舉入仕的,是堂堂的大明狀元郎,怎麼可以對儒學下狠手呢?

他們羣情激奮,甚至跪在豹房外哭諫了。

朱厚照對付這些文臣很有經驗,那就是把他們晾着不理。過一段時間這些文官自討沒趣便就都散了。

可是這一次,朱厚照顯然低估了文官們的決絕。跪在豹房外的文官數量越來越多,最終朱厚照也頂不住壓力決定召開一次大朝會商討這件事情。

天子主動召開大朝會,這在正德朝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滿朝大員皆是欣喜不已,他們事先已經達成了共識,絕不能讓這件有悖祖宗禮法的事情發生!

謝慎自然對發生的一切瞭然於心,如果文官們不反撲反倒有鬼了。

在他諸多改革之中,訓練新軍和縉紳官員無關,清丈土地只是稍稍觸動了縉紳官員的利益,歷朝歷代都有也不算奇怪。提升商人地位也只是在興廠辦廠的層面,縉紳官員們還不覺得有何利害關係。

直到謝慎要在科舉上狠狠動一刀,這些縉紳官員才反應過來,這是要動他們的命根子啊!

自宋以後,嚴格意義上的世家門閥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詩書傳家的書香門第,科舉也就是這些書香門第唯一的上升階梯。

謝慎等於是要斷了這些縉紳的上升階梯,他們如何能不急?

總而言之還是一個利字,天下熙熙攘攘,皆爲利來皆爲利往。

卻說這日大朝會,正德皇帝朱厚照端坐在奉天殿內,文武百官列在丹陛之下議事。

由於許久沒有舉行過大朝會了,一切都很生疏。直到羣臣叩拜天子,山呼萬歲緊張的氣氛才稍稍化解。

“諸位卿家,朕今日舉行朝會是爲了開設匠作學院一事。”

朱厚照的聲音很威嚴,他掃視了一眼衆臣子,繼續說道:“諸位卿家似乎對謝先生的提議意見很大,那便來說說理由吧。”

“陛下,臣以爲興建匠作學院乃是忘祖之舉。”

禮部右侍郎何賢向出邁了一步,朗聲道:“大明朝以儒學禮法立國,所謂綱常有度。匠人乃是低賤之輩。何以能夠與儒士並列於京師進官學!故而臣以爲興建官學院是不智之舉。”

“何侍郎此言差矣!”

謝慎亦是走出朝列一步,微微欠身衝奉天殿上的天子行禮。

“太祖皇帝當初定下軍、民、匠、竈四籍,可並沒有說匠籍百姓就是賤民,他們一樣享有參加科舉的權力。只不過更多的人習慣於子承父業經營匠作之事罷了。”

他這句話可謂是狠狠打了何賢的臉。要知道,匠籍出身的朝廷官員可不少,何賢這話等於是惹了衆怒了。

何侍郎面頰一紅,兀自辯解道:“小閣老曲解下官的意思了。下官的意思是那些從事匠作的匠戶是賤民,並不是說所有匠籍出身的都是賤民。”

謝慎心中大喜,心道他挖了一個坑,何賢還真的往裡面跳,真是太配合了!

“何侍郎的意思是匠籍出身的官員不是賤民?”

“那是當然。下官就是這個意思。”

何賢點了點頭,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匠籍是一脈相承的,這些匠籍出身的朝廷官員,其父兄可未必也是官員,很可能就是匠人!”

嘶!

聽到這裡何賢直是一頭冷汗。

他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雖說匠籍的官員不少,但絕大多數還是從事匠作事業的。

“陛下,何侍郎似乎對我大明匠籍官員的父兄很不友善呢。”

謝慎這一句話簡直是神補刀。朱厚照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嘴角微微勾起。

這大朝會許久沒有這麼有趣精彩了啊,看來有好戲看了。

......

......

禮部右侍郎何賢后背已經溼透,他能感受到來自同僚敵意的目光。雖然朝中民籍官員佔據絕大多數,但匠籍官員也不少。

方纔何賢那句話被謝慎一番解釋,儼然是在罵所有匠籍官員的父兄是賤民。龍生龍,鳳生鳳,賤民的孩子自然也是賤民。

這不就等於是在罵這些官員是賤民嗎?

李東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朝列一步咳嗽道:“陛下,老臣以爲何侍郎此言十分不妥。豈可因爲籍戶而定人是否是賤民?難道除了民籍出身的,其餘百姓都不是陛下的子民了嗎?”

李東陽雖然不是匠籍,但是卻是軍籍。

平日裡李東陽並不覺得和同僚有何不同,直到被何賢這句話刺激到他才發現,原來在有的人眼裡他們這些軍籍、匠籍出身的根本就不是人啊。

這些人根本就認爲他們是賤民!

從這一點上看,他確實應該站在匠籍官員的這邊。

見內閣首輔都發話了,何賢徹底崩潰。

他當即跪倒在地抱着李東陽的大腿道:“李閣老,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啊。下官嘴賤,下官自己掌嘴!”

說完何言開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這可不是做做樣子而是抽的徹底,抽的響亮,抽的狠辣。

何賢不過是禮部三把手,頭上還有尚書、左侍郎。

連禮部正印堂官都不敢對李東陽無禮,他一個右侍郎怎麼敢得罪這尊大神?

都是在官場裡混的,何賢自然明白得罪首輔的下場。故而現在即便要把臉抽腫,何賢也不能猶豫。

這一幕實在太滑稽了。

謝慎哭笑不得的看着何侍郎自殘,心想着推舉何賢的這幫人估計腸子都悔青了吧?

李東陽卻一直沒有說話,冷冷的看着何賢。

何侍郎心中苦啊,他都抽了幾十下了,首輔大人還不滿意?

何賢眼角瞥了下端坐殿上的天子,發現皇帝陛下沒有一絲一毫打斷他自殘行爲的意思,更是絕望不已。

皇帝陛下不發話,首輔大人也不發話,他這嬌嫩的玉面看來得抽成豬頭了。

不知不覺間,何賢把自己抽到嘴角滲血。

他覺得一股甜腥味充滿口腔,驚恐的停了下來。

“何侍郎怎麼停下了?”

李東陽嘴角微微勾起,雲淡風輕的說道。

這李老兒,簡直就是個畜生啊。平日裡看到他和善待人,狠起來簡直就是另一個人。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都已經把臉抽腫了抽出血了,還要他怎麼樣?

他一臉悲憤的朝李東陽望去,緊接着迴應他的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李東陽打他?李東陽竟然打他!

何賢驚詫不已,又羞又怒。

自己掌嘴和被人打臉完全是兩個概念。

何賢可以接受自己掌嘴,卻接受不了被人打臉!

他一口怒氣涌上心頭,竟然昏死了過去。

在場的官員也徹底分成兩派,軍籍、匠籍的站在了一邊,民籍的自然是另一陣營。

雙方捲起袖子怒目相向,準備大幹一場。

文官們雖然武力值不如軍將,但打架的本事可是一點不差。

事實上,文官之間因爲政見不合,利益衝突經常爆發小規模的鬥毆,但最多隻是在私底下罷了,在大朝會上,在天子面前大打出手玩羣毆還是絕無僅有的。

眼看情況有些失控一直看熱鬧的朱厚照連忙咳嗽道:“好了,這是一場誤會。依朕看,諸位卿家就不必殿前吵鬧了吧?”

他將殿前兩個字咬得很重,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你們打架可以別在朕面前。

等到退朝之後你們是想單挑還是打羣架隨意!

天子發聲,文官們立刻齊聲道:“臣遵旨。”

雖然口上如是說,不過他們心裡早想和對方陣營大幹一場了。

朱厚照想不到議事議出這麼一個結果,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今日之事諸位卿家還有什麼意見嗎?”

朱厚照掃視了一遍衆臣,威嚴的問道。

那些原本準備將謝慎往死裡批判的民籍官員此刻紛紛垂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

便是傻子都知道現在是匠籍、軍籍的官員被謝慎勾起了怒火充作擋箭牌,這個時候使出全力攻訐謝慎只會自損氣力,倒不如等風頭過了再作計較。

沒辦法,他們太清楚佔據道德制高點的重要性。出了何賢這個蠢貨,他們現在處於下風只能忍了。

“既然沒有異議,今日便先如此吧。退朝!”

朱厚照只覺得看了一場大戲一般,直是興奮不已。他現在只想快些下朝詔先生來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布的局。

......

......

內宮文華殿。

殿中只有朱厚照、謝慎君臣二人。

空曠的大殿中任何聲音都清楚可聞。

朱厚照聽得入迷,直到謝慎講完他還沉浸其中。

“陛下,其實這很簡單,只要猜透這些文官的心思便不難佈置。”謝慎笑道:“事實上,軍籍、匠籍的文官本身應該和民籍官員沒有太大的區別,是站在科舉這一邊的。可是經此一事後,他們絕對不會再和那些罵他們賤民的人一條心。”

“妙哉,妙哉!”

朱厚照撫掌道:“先生此舉大善,朕也覺得匠人的地位太低了,如果按照科舉的樣子再增設一科,優秀者入匠作學院學習,那麼我大明匠人才會有動力發明搗鼓出更多的新奇物事。”

謝慎點了點頭,天子能如是想他的目的便達到了。

其實大明朝的匠人並不比歐洲的差,區別就在於歐洲鼓勵發明而大明視這些爲奇淫技藝。

非但不鼓勵還打壓鬼才能有積極性。

要想馬兒跑,就必須得餵飽他。

經濟文化軍事三方面皆是如此。

便看歷史上軍事最強盛的唐朝,不也是靠隴西勳貴起的家嗎?那時軍功爲上,讀書人可沒有騎到武將脖子上,唐朝的戰鬥力就強。反觀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勳貴徹底成了擺設,軍隊戰鬥力也就一代不如一代。

故而要想在軍事,科技和商業上有大的跨越發展就必須給予軍人,匠人,商人足夠的尊重,而不能讓讀書人一手遮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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