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連連。
雨水順着屋檐滴落,拍打在青石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太原鎮守太監府中,胡瓚半眯着眼睛靠在太師椅上哼着曲子好不美哉。
環侍左右的是兩個美妾,一個給他捶背,一個給他揉肩。
在他腳下還跪着一個美人,在爲他洗腳。
“王玉那裡真的沒有問題嗎?”
胡瓚冷冷說道,聲音中彷彿沒有一絲情感。
“回稟胡公,那王玉如今已經是罪臣,被投入了府衙大牢中,不足爲懼。”
“不見得吧?”
胡瓚擺了擺手示意三位美人退下,待侍妾出了屋子他才頓聲道:“陳同知,你叫咱家說你什麼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王玉必須死!”
他口中的陳同知便是指揮同知陳川。
明代最高軍事機構爲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下又有各都指揮使司。
都指揮使司長官都指揮使統領一省兵備。
都指揮使司下轄各衛所。大同前衛指揮使王玉就是歸山西都司管。
而陳川則是王玉的副官。
當然還有一名副官劉欽,不過他已經戰死在大同城外了。
大同是九邊重鎮,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胡瓚早就看王玉不順眼,幾番暗示下王玉都沒有投效的意思。胡瓚何曾受過這等鳥氣,當即決定廢掉王玉這個指揮使,換一個聽話的“自己人”。
而大同前衛的副官指揮同知陳川則幾次向胡瓚“眉目傳情”。二人自然一拍即合,決定將指揮使王玉拉下馬。
但這做起來並不容易,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終於胡瓚等來了機會,韃靼人襲擾大同,王玉作爲指揮使防衛出擊責無旁貸。
王玉沙場廝殺多年,自然明白要留有後手,於是出擊追殺韃靼人前陳川便被他留在了後方接應。
誰曾想陳川竟然賣了他,也賣了幾千名袍澤弟兄。
隻身回到大同的王玉自然暴怒,恨不得生吞了陳川。
但當陳川冷笑着告訴王玉這都是太原鎮守太監胡瓚的意思時,王玉沉默了。
一個指揮使能夠和鎮守太監抗衡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且不說這胡瓚的背後是李廣這樣的大權閹,光是胡瓚本人就不是王玉能夠惹得。
何況王玉是一個有榮譽感的職業軍人。
確實是他急功冒進,中了韃靼人的奸計這才導致將士們有去無回。
如果陳川及時接應,最多也就是能多救下些弟兄罷了。
至於追擊韃靼人導致慘敗這個事實是不可能改變的。
這個責任必須王玉來擔。
故而王玉選擇妥協並不僅僅是因爲懼怕胡瓚,怕殃及家人。還因爲他有職業軍人的榮譽感,有羞恥心。
但這在指揮同知陳川看來卻是徹頭徹尾的迂腐,是愚不可及的。
“胡公,可這王玉畢竟是大同前衛指揮使,咱們也沒有定他罪的權力啊。”
陳川攤了攤手有些爲難的說道。
胡瓚眼神一厲道:“這件事咱們不需要動手,自然會有人動手。”
“胡公說的可是山西巡撫侯恂?”
陳川恭敬道。
“算你個小崽子還有點眼力。”
胡瓚揉了揉額角道:“他侯恂是山西巡撫。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不站出來還能指望誰站出來?他如果不參奏王玉就是瀆職,咱家就可以參他一本。”
稍頓了頓胡瓚繼續說道:“不過你個小崽子也把屁股擦乾淨點,別給那老匹夫抓到把柄。”
陳川拍着胸脯道:“胡公放心好了,下官絕不會留下隱患。”
胡瓚曾經向他允諾,搬倒王玉就扶他上位,這也是爲何陳川如此聽命於胡太監。
“這就好,真出了岔子,別指望咱家能救你!”
胡瓚冷冷說道。
“韃靼人真的可能攻破大同嗎?”
大同畢竟是大明九邊重鎮之一,胡瓚還是相信其防禦體系的。
可韃靼人三天兩頭襲擾,久而久之竟然讓他有些憂心。
“嘿嘿,韃靼人是蠻子只會馬戰不會攻城。咱們只要堅守城池不出不與其野戰,他們還能飛進來不成?”
陳川一邊笑着一邊說道。
“呸,那不就是做縮頭烏龜嗎!”
胡瓚皺眉道:“陛下最恨臣子懈怠懶政,你若是一直閉城不出肯定會失去聖心的。”
陳川嘴上陪笑,心裡卻是一陣腹誹。
他心道你一個死太監不懂得領兵打仗,在這裡瞎咋呼什麼。
跟韃靼人野戰?那不是找死嗎?
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便被嚇破了膽子,再沒有成祖爺時的氣魄。騎兵的威力更是一減再減,現在只剩下個空架子。
放棄堅固城牆,出城野戰絕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可這些話他卻是絕對不敢對胡瓚講的。
“胡公教訓的是,下官受教了。”
陳川逢迎道:“不過以下官拙見,朝廷肯定會派都御史前來巡查大同府,便是下官想出頭也輪將不到啊。”
當官的首先要學的就是推字訣。
正所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做的越多,失誤的地方便越多,暴露給對手的把柄就越多。
而如果把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不但不會惹事還會給上官一個幹練的印象。
說白了這種風氣是畸形的考評模式造成的,非一人之責也。
果然,胡瓚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依咱家看,這巡視大同的恐怕又得是劉大夏那個老匹夫。”
陳川驚訝道:“陳公爲何認爲劉侍郎會巡視大同?”
胡瓚嘿然一笑道:“按照常理,巡視地方的官員確實應該從都察院裡挑。可大同太特殊,它設置之初就是爲了防範韃靼人。如今賊酋勢盛,大有一統漠北的架勢。如果不來個大員鼓舞士氣,給賊酋重創,讓其勢頭起來,絕對是後患無窮。”
稍頓了頓,胡瓚接道:“劉大夏是戶部左侍郎,熟悉武備。讓他來巡視大同恰好能夠做到振奮人心的作用。”
“胡公高見,下官佩服。”
陳川立刻拍起了馬屁:“這麼看來侯恂這巡撫可當不爽利了。”
“侯恂受損我們也未必會得利。”
胡瓚皺眉道:“劉大夏固然和侯恂不是一路人,可與我們難道就是一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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