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沈掌櫃就越覺得有譜,他兒子是老幺,今年才八歲,讀書那是萬萬沒有辦法讀的,坐一刻都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武藝這方面他之前未曾想過,如今被這一提倒是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他不求孩子將來武藝上有多出息,好歹有個本事,天天在家裡遛狗爬牆的可頭疼,家裡除了他,就沒人捨得管。
宋恆見沈掌櫃是真的聽進去了,也就沒有再多言,起身帶着兩兒子告辭了。
宋老大心細,把紙包遞給弟弟,轉身拿了涼的差不多的湯婆子,跟沈掌櫃要了一壺剛燒好的熱水。
看到宋明孝這般心細孝順,沈掌櫃連連誇獎,滿臉都是羨慕。
宋恆接過換了水重新熱乎乎的湯婆子微微笑了笑,看來也是受用的。
按理說他是不會這麼輕易被收買的,身居高位時身邊的僕從可比宋老大照顧的仔細周到,可僕從的伺候和宋老大這種兒子的伺奉,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僕從於他不過工具,隨時可以生殺予奪,替換抹除。對他自然只有畏懼,伺候的再周到也是小心謹慎,帶着恐慌。
但兒子於父親卻是不同的,這種伺奉裡有溫情,有關心在意,真情實感。
他想,大概這就是親情吧,是他曾經渴望,卻無法得到的情感。
望了眼扶着自己的宋明孝,宋恆突然覺得,替別人養兒子,也沒什麼不好。
宋明智眸子閃了閃,看着爹和大哥的背影略略沉思,大哥的孝道變了,竟心細如塵主動圓融,不再是刻板死守的愚孝。
果然,大哥不是愚鈍的人,只是被刻板的爹教成了那樣,如果……
“還不跟上。”宋恆捂着湯婆子,轉頭看向宋明智瞬間變了臉,脣角還沒收起的笑,沒了。
宋明智看着變臉的爹,心頭一堵,這個爹果然對他有意見,他,失寵了。
宋恆哼了一聲,走了。
宋明孝不敢多話,對弟弟使了個眼色,趕緊跟了上去。
身後的少年默默的嘆氣,然後拎着紙包,揹着包袱,小跑着追了上去。
沈掌櫃看着走遠的父子三人,疑惑的摸了摸後腦勺,宋家四子不是最受疼愛的嗎?是他記錯了?
把爹扶上車,又抱了弟弟上去,宋老大拿出車裡的小籮筐,給大黑喂蘿蔔,天凍,蘿蔔嘎嘣脆,大黑嚼的特別帶勁,咔呲咔呲的響。
車廂裡,宋恆對礙眼的小兒子處處不順眼,恨不得把這小子送回許家,但最終還是伸出了手,“卷子。”
宋明智委委屈屈的掏出卷子,“爹,末考我是第二名。”
宋恆白了他一眼,你一個狀元郎和一羣小娃爭第二,還要本大人誇你不成?
宋明智心梗了,算了,他在這爹面前討不到好,但您老瞅我做啥?我考第二不好嗎?不是您老不讓我出風頭?
腹議了幾句,宋明智到底沒敢說出口,他一度引以爲傲的智謀在這個爹面前不過孩童玩鬧,最無力的是,他抓不到對方的把柄,更看不透對方的心思。
這種感覺,他只在那些老狐狸身上遇到過……
當然,他知道這個男人的弱點,可對他而言,那也是他的弱點,局面無解。
這爹終究還是他爹……是的,宋明智和宋恆已經攤牌過了,就在宗哥上族譜的那天。
宋恆是什麼人呀,哪裡願意浪費精力管一個重生的便宜兒子,何況還是腦殘的。所以觀察清楚後就直接說開了,就爲了讓宋明智老老實實的。
至於宋明智會不會出反骨,呵,他一點都不擔心。宋家人都捏在他的手心裡,還能怕一個腦殘?
宋明智當時確實震驚過,也起過心思,可發現兄妹們的改變,還有宗哥兒的誕生,他只能把所有心思打消。
他不敢有任何異動,更不敢起什麼心思。
爹孃換了,依舊是他的爹孃,哪怕只是身軀,他也要護住。何況,這對爹孃並未做不好的事,反而家裡因爲他們的存在一直在往好的方向改變。
當初,要不是爹孃帶着全家人離開村子,他不敢想那個後果……他們哪怕不是他爹孃,也是恩人。
“回家了好好孝順你娘。”宋恆掃了兩眼,把卷子塞了回去。看卷子不過是個過場,要不是原身有這個習慣他纔不看。
宋明智收好卷子,認真的點頭,“是,爹。”
到底是親爹的身軀,這聲爹,他叫的出口。至於孝順……他會好好孝順的,只要他們真的不是惡鬼。
宋明智雖然自己重生了,但對於爹孃身體換魂的事情卻不能接受。要不是他現在年紀小無法行事,又抓不到宋珩的把柄,肯定會請和尚道士來做法的。
想到這,宋明智不由想到了金光寺……他還需要再等等,前世十年他都等過來了,這又算什麼。
宋恆撇了一眼對面的小少年,脣角嘲諷似的微微勾起,蠢材。不用想他都知道宋明智的心思,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怎麼會讓宋明智知道?
剛成爲宋恆的時候他就想過了,剛死就換了身軀,不論是誰都會想到借屍還魂一事。
道法佛法,他都試過,附近僅有的寺廟道觀他都去過了,還參加過幾場法事,屁事沒有。
嫌棄的撇了一眼宋明智,宋恆閉上眼假寐了,回去了就跟媳婦通通氣,這臭小子以後別想靠近媳婦!
想到裴玉知道後一定會和宋明智保持距離,宋恆心情就愉悅了不少。
宋老大喂完蘿蔔,看着爹閉眼休息,當即小心的坐好,放輕了駕車了動作。大黑打着響鼻,蹄子噠噠的邁了起來,剛吃了一頓,心情好着呢。
騾車到宋家的時候,剛好是中午飯的時間。
看到人回來了,王氏趕緊去廚房把菜給炒了。
飯和湯都做好了,在鍋裡熱着呢,就蘿蔔和肉還沒炒,冬日裡也沒啥青菜,就蘿蔔冬菜換着吃,桌上最多的還是鹹菜和豆乾。
宋明智進了家門就想去看宗哥,還好理智還在,腳步一轉,去主屋給裴玉請安了。
看着多日不見的少年,裴玉愣了一下,然後就想起來今日是小兒子放假的日子。
冬日裴玉起的晚,雖然老二給她打熱水的時候說了宋恆出門了,卻沒說宋老大去鎮上交書的事,裴玉也完全沒想起這件事。
幸好如今家務事都由吳氏操辦,不然宋明智回來第一頓,可能鍋裡都沒他的飯。
如今給大房備用的糧食都是十天的份,買菜的銀錢裴玉也是給了十天的,徹底當了甩手掌櫃。
“孃的乖兒子,回來了好呀,在私塾可好?和同窗相處的如何?冬衣夠穿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裴玉拉着少年看了一圈,發現孩子長高了一點,年紀小就是好,個把月沒見就能躥個子。
宋明智有點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角,這個人,不是自己的親孃,卻用着親孃的身軀。
裴玉見他看着自己,還以爲小兒子身體真有哪裡不適的,擡手仔細看了一圈,沒發現哪裡不對。
衣服也合身,不應該會凍着,買棉衣的時候她都特地置辦大一些的,就算躥了個也沒短。
“兒子沒有不舒服,就是好久沒看見娘了。”宋明智收了思緒,十分自然的笑了笑。
這個娘對他的關心是真心的,並沒有做戲。
他這娘,好像心思還很單純……
裴玉聞言笑了,“傻孩子,唉,這天天住私塾,也不着家,確實苦了你了,放心,等你爹考上秀才了,娘就接你回來,以後在家裡唸書。”
裴玉這話不是安慰,是真這麼想的,她一直覺得宋明智太慘了,如今重生了根本不需要師父教導,還去私塾幹啥。
就算需要教導,有宋珩在,那也是隻好不差,還不如在家裡呆着,還有親情治癒。
宋明智聞言眸子一亮,剛要開心的時候宋恆冷着臉插了一句:“寒窗苦讀,十年二十年都是必然的,這點苦都吃不得,還談什麼前程。
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拜了許先生爲師父,哪有回家唸書的道理,讓人知道了還以爲咱們對許先生有什麼不滿。”
宋明智小臉一垮,可憐兮兮的看着裴玉。雖然混蛋爹說的沒錯,但他要告狀了!
裴玉橫了宋恆一眼,拍了拍小兒子的肩:“別管你爹,先回屋休息休息,你二哥給你燒炕去了,這會肯定熱乎了。”
宋明智知道自己告狀成功了,立馬乖巧的應聲退了出去,他可是聽說了,混蛋爹被便宜娘擰腰肉都不敢反抗生氣的。
正好,君子報仇,一天都不能耽擱!
看到房門被掩上,裴玉奇怪的看向宋恆輕聲嗔道:“不是說好了,要對宋家的孩子當親生的養嗎?你怎麼老是針對老四?”
宋恆看着單純的媳婦無奈了,抱緊媳婦,牢牢的握着那雙小手,“我跟他攤牌了。”
裴玉愣了愣,看着宋恆瞪大了眸子,手掌下意識的就要擡起來。
宋恆死死的握緊了手心,就怕小手逃了,然後非常慫的趕緊解釋:“娘子莫生氣,爲夫不會讓他蹦達起來的,一定不會讓他有生反骨的機會!”
裴玉哼了一聲,氣的壓根咬緊了,那可是重生的男配啊!還是個權臣,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好好扮演人家爹孃不好嗎?真心捂着就是以後真被發現了,也不會太難,畢竟感情是相處出來的。
可現在就戳破,這不是把路堵死了嗎?!
宋恆知道裴玉的打算,但他也有自己的考慮:“娘子,他知道的沒有我們多,他只知道我們不是宋家夫妻,只會以爲我們是孤魂野鬼罷了。”
孤魂野鬼?!淦!
裴玉瞬間不好了,這更糟糕好吧!
“放心,佛法道法與我們無用,而且有宋家一家子在,他不敢做什麼的,我跟他攤牌自然是考慮過的。”
裴玉瞪了他一眼,冷靜下來也顧不上生氣了,“你最好看好了他。”
宋恆立馬保證:“好,爲夫不會讓他有機會興風作浪的。”
“爲什麼要告訴他?”裴玉覺得宋恆不可能做無用的事,可這件事她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好處。
怎麼想都是瞞住比較好吧?穿越這種事本來就很奇異了,佛道到底有沒有用,誰也說不好,要是將來被宋明智抓到什麼把柄呢?
宋恆平靜的眸子看着她,緩緩問道:“娘子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裴玉擰眉:“缺愛,渴望親情。”
宋恆挑眉繼續問道:“娘子,根據你所看的書中描述,他真的是權臣?”
宋恆對這一點再次表示懷疑,如果真是權臣,讀者怎麼會只有“渴望親情”這樣的印象,應該還有謀略超人、陰狠毒辣、殺伐果斷纔對。
裴玉露出疑惑,十分不解。
宋恆嘆氣引導道:“娘子,好好回想一下書中的描述,不用縮減,轉述於我聽聽。”
宋恆倒不是覺得裴玉有什麼問題,只是男子角度的與女子不同,同樣的一段描述在男女眼中經常會有兩種理解。
裴玉看宋恆這麼認真,點點頭,努力回想了起來,託之前噩夢的福,車禍的那段記憶特別深刻,只是她因爲恐懼刻意去忽略了,的內容也沒敢去仔細回憶。
之前跟宋恆說的劇情都是靠印象訴說的,過了山匪的事情,確定可以扭轉命運,劇情什麼的在她心裡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而且宋家佔據的份量也不多,基本和劇情不掛勾,她就更沒有想劇情的事了。
如今仔細回憶起來,她才發現了有問題,劇情倒是沒有偏差,但宋明智的設定和她印象裡的有些差別……她當初看的快,又只看主線,對宋明智的印象,完全是從女主的角度去解讀的。
書中張秋對宋明智的突破口就是從親情入手,所以這方面的描寫最多,其它的反倒少的可憐。
將宋明智在書中的描寫一一轉述出來,裴玉臉色有點古怪,宋恆則是一言難盡。
“十八歲以寒門之身考上狀元,之後入刑部任職四品司少監,爲官五年不到,這就是你說的權臣?”宋恆心裡憋着氣,覺得“權臣”兩個字受到了侮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