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好幾天,整個京城街頭巷尾都在流傳着一個叫人不可思議的消息,而這個消息甚至取代邊境征戰,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你們聽說了麼,瑞安將軍府啊,就是那個此次被皇上派出出征,卻因爲身體不好不得不領旨請罪的將軍,他啊,他家的大公子竟然沒死呢!”
“大公子?這不可能,三年前我可是親眼看見那一家人敲鑼打鼓的,將大公子的遺體送入祖墳之中,本來一個庶子還是沒有成親的庶子是沒有資格進入祖墳的,但是這一家人對這位大公子還是不錯的,未免他死後成爲孤魂野鬼,這纔給他一個安身之處,場面聲勢浩大,人都已經入土爲安了,又怎能不死?”
“當年的事我也是知道的,當時很感動這一家人對庶子的寬容。”
“可是我親眼見過那段白黎,明明活得好好的,也不是好好的,之前的一年多時間裡,他病怏怏的要死,後來不知道找哪個神醫看病,身體纔好起來的,我絕對沒有說謊,不信你們可以去三裡鎮打聽打聽?這位段白黎平時很少出門,但是一出門絕對引人注意,那一張臉天下無雙,只要看一眼就不會忘記。”
“真的假的,明明已經死了三年的人會突然活過來麼?簡直是無稽之談。”
“喂,喂,你們說會不會當中藏着不爲人知的隱秘呀?畢竟這大世家裡總是藏着叫我們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的污穢。”
“還別說,現在想一想覺得還真是可能,否則三年之前,爲什麼要急匆匆的將人給下葬了?庶子可沒待遇進入祖墳,我們普通老百姓家尚且如此,何況是規律森嚴的大世家?”
“照這麼看來,這位叫我們崇拜的瑞安將軍竟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之前貪生怕死以病疾推脫聖旨,現在又鬧出殘害庶子…”
“嘖嘖,虎毒不食子啊,這位大公子可是瑞安將軍的親生兒子,竟然這麼狠毒的給他殺害了,流離失所在外也就算了,竟然無法再歸家,還要給這位大將軍鍍上一層慈愛的光芒,哎呦,人心隔肚皮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虧得我一直覺得瑞安將軍武功高強,爲人仗義,還想着叫我兒子,長大了投入他的軍帳之下,現在看來…能說還好我的兒子還小。”
……
宛若一陣颶風,瑞安將軍府虎毒食子的故事傳京城各個角落,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帶着差異的表情,見到瑞安將軍就盯着他不挪眼。
好似大英雄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怪物。
對此,一直覺得自己沉穩輕易不會動怒的瑞安將軍掀了一張桌子!
“誰在胡說八道,給本將軍把他找出來,本將軍要將他碎屍萬段!”
管家臉上滿是憤慨,道:“將軍息怒,老奴已經派人出去摸查了,相信不久之後就會得到反饋,罪魁禍首不得好死!”
瑞安將軍深吸一口氣,輕易胸膛不斷上揚起伏的怒火,道:“望月如何了?”
三年前,段白黎的下葬給這個孩子極大的打擊,在這之前,這兩個兄弟感情深厚,恨不得同穿一件褲子,同一張牀。段白黎棺木下葬之後,望月失魂落魄好幾天,無法入睡,而後連續好幾個月,都要住在段白黎的房間裡纔會入睡。
現在,當年的事被挖出來,這孩子該怎麼辦?
管家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喏喏道:“回、回將軍,小公子他…”
瑞安將軍猛然擡頭:“如何?”
看着瑞安將軍那緊張的神色,管家張了張口,終究是開不了口,管家吞吞吐吐不願意開口的模樣成功叫瑞安將軍不安起來,猛然起身,大步朝着望月的院子走去。
管家在身後嘆息一聲,末了又嘆息一聲,似乎充滿難以言喻的無奈。
另一邊,瑞安將軍已經走到望月的院子裡,隔着一道深重的院牆,不知爲何,瑞安將軍突然止住了腳步,好像前面有什麼東西攔住了他一般,竟是無法邁進一步。
擡起頭,凝視高高院牆,而就在這時候,悲痛難以抑制的哭聲嗚咽傳來。
“少爺,何必如此,若是大公子沒有做那種事,少年又怎會對他下手?如此說來,一切的後果都是大公子咎由自取罷了。何況大公子不是沒事麼?他不是好好的活下來了麼?少爺又何必…”
“住口,段飛,我與大哥如何不是你能夠智慧的,再敢多說一句,本少爺殺了你!”
“少爺!”
“別說了,都知道,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莫非大哥做的那種事我是不會動手的,只是你不明白,動手之後我才知道後悔莫及,不管他做了什麼,他終究是我血脈相連的大哥,而且由始至終都是他在保護我,從來不曾傷害過我。”
“少爺,大公子不過是一個庶子罷了,你未免對他太過看重了,也許這就是大公子的目的,公子可千萬不能上當啊。”
“我…”
“少爺,想來你也是知道的,若非如此,他一個庶子怎能在將軍府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自然也得不到當世大儒的傾學相授,那軍師更不能是他,公子對他不薄,但他動手殺了夫人,此等陰險小人罪不可赦,死了是活該,活下來是少爺你的手下留情啊,已經仁至義盡了。”
“別說了,段飛,你讓人殺了那楚家人,大哥是死是活我不會再追究,可是他還願意回來,將軍府還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少爺!”
多深的手足感情,纔會輕易抹除殺母之仇?
瑞安將軍握緊雙手,微微擡起頭,凝視被院牆斬成兩段的天空,良久,默默轉身離去。
一隻聖令將瑞安將軍宣進皇宮。
御書房內,承德帝一身威嚴不容侵犯,手執御筆硃砂落字,瑞安將軍低眉順眼站在一旁,半點不敢放肆。
不知道過了多久,瑞安將軍已經從不平靜走出來,承德帝才放下手中御筆,道:“愛卿家中可還好啊?”
楊瑞安軍一時間不知道承德帝的意思,以臣服的態度跪在地上,道:“多謝皇上關心,一切都好。”
承德帝端起一旁太監總管送上來的茶,輕抿一口,茶香濃郁清雅於脣齒之間蔓延,承德帝才慢悠悠的開口道:“那麼爲何朕從旁人口中聽到將軍府並不安定?須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世尚且無法處理妥當,又如何談及國家大事?”
瑞安將軍面上一變,伏低了身軀,道:“皇上所言甚是,微臣定當反思,痛定思痛。”
嘭!
承德帝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書桌上,眉目突然變得凜冽,來自天子的威壓當頭而下,叫瑞安將軍額頭上浮起一層薄薄的冷汗。
只聽承德帝道:“是麼?你的家事朕不會管,不過你最好給朕一個解釋,爲何你派人動了朕特意關照之人?”
瑞安將軍一聽這話,臉上的血色徹底退乾淨,第一反應就是他讓人對楚開霖使絆子的事泄露出去,並且晚上也不打算和他拐彎抹角直接點出來,這說明這事觸怒了皇上!
“皇上息怒,微臣冤枉!”
“冤枉?”承德帝冷笑一聲,隨手抓了硯臺中砸了出去,瑞安將軍不敢躲藏硬生生受了這一擊,搖頭砸中腦袋,頂上官帽拿了出去,同時在頭皮上留下一個很重的傷痕,鮮血說着着頭皮留下來,在額頭開出一朵紅色的花,煞是驚駭。
一旁的太監總管急忙低下頭,降低存在感,不敢面對。
“你的意思是朕的暗衛冤枉了你不成?朕不妨告訴你,朕的暗衛一直跟楚開霖身邊,而你對他的一舉一動,朕看在眼裡。段鬆雲,可否清楚的告訴朕,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楚開霖不過一個寒門子弟,不遠萬里入京求學,可是礙着你了?”承德帝眼眸冷寂,半點感情也沒有,眸光倒映着瑞安將軍那狼狽不堪的模樣。
武將不懂得拐彎抹角,很多事習慣直來直往、說一不二,承德帝對文臣會虛以蛇尾,對武將,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動手,朝堂之上,超過九成的武將都被承德帝擊傷過腦袋,自然也有人怒目以對、敢怒不敢言,承德帝最喜歡看他的武將一臉憤怒卻不敢開口的憋屈模樣。
此時,被砸了一腦袋血的瑞安將軍不敢有任何的不滿,畢竟,他派人排擠楚開霖之事根本無從否認。
只是他十分的想不明白,這件事他已經做得很隱秘,在外人看起來,那就是學子之間的齷齪矛盾而已,尾巴掃除得十分乾淨,因爲他也知道承德帝派的暗衛跟在楚開霖身邊,自然會小心謹慎。
可是爲什麼?明明他已經將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出來,爲何還能將他給扯出來?
瑞安將軍十分糾結。
“說話!”承德帝怒吼一聲。
瑞安將軍深吸一口氣,欺君之罪不可犯,因此,小心組織了語言,而後道:“微臣那不孝子弒母而逃,被楚家人救了去,窩藏要犯,難道不該小懲大誡?微臣沒想過殺人滅口,只不過是給楚開霖一點教訓罷了。”
承德帝冷眼一笑,這話真假水分有多少他心知肚明,畢竟,在重用某個人之前,必然將他的祖宗十八代完全擺在面前,確定不會帶來太多麻煩,這纔會選擇重用。
因此,楚開霖的一切,他完全知道。
“家事理不清楚,你也不用來上朝了,給朕滾出去!”承德帝不會爲了一個還沒有進入朝堂的人罷免一方大將,挫挫他的銳氣還是可以的,叫他知道,天子看好的人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欺負的。
瑞安將軍灰溜溜的離開皇宮,頂着一頭鮮血,路上看到他的人都知道投以關注的目光,瑞安將軍一惱,甩袖登上馬車。
按照以往的慣例,身爲武將的他從來不會乘坐馬車,因爲他覺得馬車這種東西,是文官那羣唧唧歪歪的娘們乘坐的。
今日不一樣了,帶着他腦門的血,他根本無法從京城的街道橫穿過去。
他還要臉。
不過瑞安將軍被皇上打了這件事依舊傳得沸沸揚揚,楚開霖得到消息之後,神色平靜,只不過無聲無息的瞥一眼某處。
一抹尤爲冷酷的笑意在脣角盪開。
怎麼夠?還沒死怎麼夠!
隨即又皺了皺眉,手指攥緊一張白紙,上面兩個人名被捏得變形——段白黎,段鬆雲。
這兩個人是親生父子,而段白黎和她家小妹是未婚夫妻,若是他使得計謀殺了段鬆雲,那麼段白黎和小妹會如何?
眸光晦暗,楚開霖抿直了脣角。
他現在還弄不清楚自家小妹對段白黎的態度,貿然下手並無好處。
可是就此擱淺報復的心思又覺得不甘心,不知道他的家人,可是因爲這瑞安將軍差一點就陰陽相隔了,這口氣根本咽不下去。
閉了閉眼,楚開霖低下頭,撫平紙上褶皺,毛筆沾染溼漉漉的墨水,滴落下來,在紙上暈開大大的痕跡,直接將這兩個名字塗抹,揉成一團扔掉,然後重新抽出一張白紙,靜下心來練字。
第二天,原本閉門思過的瑞安將軍,再一次被皇上給請進皇宮裡做一次,不是在御書房,而是在議政廳。
文武百官分列兩頭,瑞安將軍站在中間。
承德帝撩了撩眼皮,道:“既然段愛卿已到,那麼,何愛卿可以開始了。”
何文峰——大成御史,大步上前,一臉‘你這等不知愛護自己孩子的父親就該去死’的表情瞪着瑞安將軍,道:“回稟皇上,現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我們大成的朝堂之上,有一位瑞安將軍,而這位瑞安將軍很是能耐,三年前將府中大少爺給弄死了,急匆匆下葬,還爲自己鍍上一層慈父的光芒,三年的時光過去了,這位大公子卻是安然無恙的回來,那麼下官敢問將軍,可是有此事?”
瑞安將軍冷笑一聲,段白黎那賤種活着還是死了又如何?只是他根本沒有出現在京城,那麼怎麼說都是他的事。這羣只會滿嘴噴糞的御史大夫,一個個把手插到別人家裡去,不知道什麼是多管閒事麼?
“回稟皇上,三年前微臣的長子的確是暴病而亡,當日未微臣長子入殮還是微臣親自動的手,並且祖墳之中有他的屍骨,何大人損失不相信,但請找人一查。”瑞安將軍轉身,狠狠的瞪着何文峰,武將身上的兇悍氣勢不由自主的泄露,身爲文官的何文峰,差一點就彎下膝蓋在地上了。
何文峰可不是新人,朝堂之上各種反應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也想好應對之策的,當下挺直腰背,大聲道:“將軍,並非下官無事生非,此事事關我大成的風儀骨氣,若是不徹查清楚,勢必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還請將軍務必配合。”
配合…你娘個腿!
瑞安將軍臉色發沉,將軍府的事如何會跟國家大事掛鉤在一起,這位御史大夫何文峰簡直是是小題大做,腦子有坑!
偏偏皇上格外開恩道:“那瑞安將軍就如實說來,何大人也最好拿出證據來,免得說不清楚。”
何文峰微微挑眉,皇上的意思…似乎是贊成他的做法?難不成這位將軍得罪了皇上?所以皇上趁機報復?隨即又想到近日來被排擠卻依舊安然無恙的楚開霖,何文峰覺得他真相了。
當下打了雞血一般,務必跟隨皇上的腳步,一步不落下!
“證據,下官自然是有…”
緊接着,遠在三裡鎮的幾個大夫一一被送議政廳,闡述在三裡鎮見到的不容忘記的清雅病弱公子,說明當時他的傷勢如何如何嚴重,如何如何活不下去等等,總之,就是那個人快死了,而且身份和出現的時間完全和段白黎對上。
緊接着,三裡鎮的縣令上前作證,出示一張戶帖文書,證明此人的確是在三年之前出現在三裡鎮的。
也就是在這時候,所有人才發現,這位三裡鎮的縣令大人竟然是他們的大皇子殿下,自然無人懷疑他說話的真假。
“父皇,此人兒臣見過兩次,第一次病殃殃幾乎站不住,第二次身體還好,若是入了軍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