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幾十戶人家,三丁抽一算起來也湊了近百個人,此時密密麻麻又忐忑不安的圍在村長家中。
星辰灑落滿天,月光埋進雲層,冷風輕拂,樹影斑駁,隱隱有幾分天色淒涼。
楚容笑眯眯走出來,小身板挺直,半分不怯弱道:“諸位,你們可知道此去十之八九是送命?”
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帶着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是滿滿的幸災樂禍,這些人當下就怒了,恨不得點着她的鼻子大罵一頓!
“你這丫頭趕緊滾,大半夜不躲進你娘懷裡跑出來幹什麼?當心被賊抓走!”有人威脅警告。
有人指桑罵槐:“現在的孩子一點禮數都沒有,身爲女子不好好呆在家裡,跑出來拋頭露面,要是我家的孩子,定然拿鋤頭打斷她狗腿!”
也有人耐心安撫:“五丫,快點回家去,天色又黑又冷的,快點回家纔好,免得你爹孃兄長擔心啊。”
這裡面有十三四歲的懵懂少年,也有二十來歲風華正好的青年,更有天命老者。無一例外,所有人眼中帶着忐忑,對前途未可知的忐忑不安。
視線一掃,楚容眸光抓住叫囔得最大聲的人,手指勾了勾,道:“你站出來。”
那人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在這個時代已然是孩子的爹,家中的頂樑柱之一,就這麼被一個小臭丫頭點名,羞躁又惱怒:“你叫我出來我就出來?你以爲你是誰啊?”
一旁的村長暗暗搖頭,嘴角牽起絲絲苦笑,也是狗急跳牆了纔會相信一個孩子。
“這怎麼回事?”身邊婦人低聲問道,她是村長的夫人,兒孫滿堂,擁有農家人最淳樸的心思,這麼多熟悉的面孔很快就要前線,這位村長夫人自然會多給予幾分照顧。
村長拍了拍她的肩頭,道:“無…”
剛說出一個字,就看到老妻臉上的震驚,甚至跳了一下,捂着嘴盯着前方。
村長轉頭看去,卻叫小孩子故技重施,一下子撂倒七尺強壯男兒,小手拍了拍,微微擡起下巴:“能聽我好好說話了麼?”
在場的人幾乎和村長夫人一樣,錯愕的盯着楚容,隨即看向她瘦瘦弱弱彷彿一折就斷的胳膊,好似在看一個怪物。
村長連忙上前:“是這樣,大家聽我說,容兒之前不是和葉家父子來往頗深麼?也跟着學了兩手,你們看,當時她才幾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卻學得一身本事,你們都是大人了,知道此去再難回來,也做好馬革裹屍的準備。然而,能活着爲什麼要去死?你們的家人並不是不愛你們、可以眼睜睜看着你們送死。實在是…”
村長眼眶一紅,聲音變得低沉:“家裡困難,有心無力啊。”
這些人有挺身而出的,有父母長輩逼着的,但同樣的,他們都是被拋棄的。
一個個眼睛發紅,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楚容扯了扯嘴角,時間緊迫,可沒功夫叫村長挑起大家情緒,再說出目的來。
步伐一邁,沉穩而大聲道:“記住了,你們離開家門遠赴戰場,不一定就是找死!危機也是機遇,也許,這是你們不一樣的人生的開端。想清楚了,戰亂是最容易掙功名的,你們只要保住小命,或許運氣足夠好,能賺取些許功績,不需要太過,過得去就行,這也是一條出人頭地的事。”
視線移動,有人燃燒野心的火焰有人罔若未聞,楚容繼續道:“活着,纔是你們的最終目的,而從現在開始,我要教你們的就是最基本的保命手段,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
“可時間來不及了,縱然我們有心學,但是學得會麼?”
“你一個孩子,最多也就會打架而已,之前不過是僥倖,才能撂倒肥東。”
肥東,也就是楚容拿來鎮場子的人,在場各位其實更願意相信楚容只是運氣好,才撂倒人高馬大的肥東。
楚容認真道:“只要有心,任何時候都不算晚,反正是你們的命,想不想要與我無關,此次站出來不過是看在鄉里鄉親的面子上,希望你們順利平安、四肢康健的歸來。”
大家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知道孩子,彼此面面相覷,心思百轉。
楚容繼續道:“明日雞鳴時分,香山山腳下,想要活着的人準時到場,我不敢保證所有人完好無缺的回來,至少…保證不會死在別人前頭。”
說完,楚容果斷而直接的調頭走人。
事關人命,是拉下臉面聽從一個孩子,幻想着存活的希望,還是抓緊時間,享受爲數不多的日子,這是個大問題,需要深思熟慮。
楚容走得瀟瀟灑灑,村長卻立刻被人圍起來:
“這丫頭想幹什麼?我幹了一輩子農活,種了一輩子地,難不成必要學一個小丫頭撂倒人?”
“我聽說戰場用的是真刀真槍,就算我學會楚家丫頭扳倒人的本事也沒用啊,人家一刀子就能捅死我。”
“就這麼幾天時間,家裡人恨不得當成菩薩將我供起來,爲什麼要忍受一個無理取鬧、只會折騰的孩子?”
各說各話,但幾乎是否認一個孩子的。
只有少數的幾個人皺眉,不言不語,似乎在思考楚容的話。
村長焦頭爛額,已經入冬的天氣,生生起了一身汗水,高高舉起手:“容兒說得對,命是你們自己的,想不想爲活下去爭取一分機會,全在於你們的選擇。你們倒是想想,葉家父子行走香山那麼多年平安無事,手裡自然有兩分本事,作爲葉家的弟子,容兒年紀小,至少也能學個半分的?有總比沒有的好,就像容兒說…至少不要死在別人前面,賊人犯我國土,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村長,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聽從一個連家務活都不會的小丫頭?”
“是啊,是啊,一個孩子能幹什麼?難不成還能教我們絕世神功?或者刀槍不入?”
“反正我不來!有那個時間,不如多多陪陪父母…”
說道最後,一個個漢子都低下了頭,雙眼發紅。
村長抹了一把汗:“我信她,容兒並非信口開河之人,還是那句話,能活着爲什麼要去死?但凡有一點點希望,也該牢牢抓住,不是麼?”
一羣人熱鬧的討論楚容不知道,此時,她連夜跑到六爺爺家中,含糖量極高的叫了幾聲‘六爺爺’,這才直奔主題:“六爺爺,常見的止血藥草有沒有?給我幾株新鮮的,我明日給你帶一筐子回來。”
六爺爺笑容滿面,道:“有啊,今日才得了一點,你過來,我指給你看,不過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誰受傷了麼?”
楚容笑笑,只說好奇野草的神奇,想要看一看長什麼樣子。
六爺爺眉開眼笑,耐着性子一點點的告訴她,順便說了哪種藥材哪種環境最容易生長,哪種藥材忌諱和哪種藥材一起使用,說到自己熱衷之事,老人家侃侃而談,半點沒覺得疲憊。
一直到雞鳴聲起,六爺爺才驚訝道:“這時間就不經用,才幾句話的功夫,天就要亮了。”
楚容遞過去一杯水,感激道:“耽誤六爺爺休息時間,是楚容不是,改天定然登門賠罪,就此告辭,六爺爺安置了吧。”
說罷,似模似樣的作揖,逗得老人家只罵調皮的小鬼。
楚容笑嘻嘻捧着幾株微微蔫吧的藥材,離開六爺爺家裡。
此時,天色還沒有亮,山腳下卻已經有很多人,凌晨時分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雙手揣入袖兜,縮着脖子,茫然無措的等待。
“你們說,這孩子真的能教我們活下去的本事?”
“我看懸,算一算只剩下兩天,怎麼也學不會的。”
一陣沉默。
不遠處的院子裡,尚華探着腦袋,他想知道這個容容姑娘想幹什麼。
“想知道便跟着去。”段白黎的聲音自背後而來,尚華身軀一僵,有些心虛:“吵醒公子了麼?”
段白黎一身白色裡衣,脫去發冠,輕柔墨發披散肩頭,整個人流淌一種仙人飲露、高不可攀的聖潔仙氣,輕輕搖頭:“去吧。”
說完回了屋,卻再也睡不着。
過了一會兒,天色掀起魚肚白,楚容的身影才珊珊而來,看到這麼多人,有些意外,畢竟昨日夜裡不相信她的人可不少,現在卻出現這麼多人着實叫人意外。
楚容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帶着他們上山,邊走邊說道:“在外面不比在家裡,所以,你要記住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服從,絕對服從上級指揮,哪怕叫你們去死。”
“簡直胡說八道,叫我們去死就該去死?這是什麼道理?謬論!”立刻有人反脣。
楚容笑道:“上位者或許不在乎一個小兵的死活,卻說不出叫人去死的話來,因爲你們還不值得。”
一個小兵,有如螻蟻一般,死了就死了,上位者在乎的是大局,只要大部分人活着就行了。
再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上位者手握重權,掌他人生死,卻也要注意聲望,軍威氣勢,往往是決定成敗的根本。”楚容曾經是特殊隊伍的人員之一,擁有很大的特權,卻也見過那些精心培養的國家軍人,服從、團結,以及置生死於度外,拼的就是一個氣勢。
試問,軍隊人心各異,終日想着會不會被上司推出去送死,還能好好打仗麼?
一盤散沙能幹什麼?
大家有些懵逼,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楚容沒再解釋,接着說道:“世界之大,最常見的就是身邊的花花草草,戰場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因此,心裡想着依靠大成、依靠將軍安排的人最好抹去這種心思。遠水救不了近火,同理,你們身處死亡邊緣,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活着,活着,牢牢記住你們的根本目的——活着!”
“看到了麼,我腳邊這株草,味道很重很難聞對不對?也隨處可見對不對?它卻是救命良藥之一。”楚容指着腳邊一株莖枝淡紅色,葉片對立而生,上面生長稠密開展的長絨毛,不需要低頭靠近它,就能聞到刺激的味道。
“這是百花臭草,也是止血的良藥,重要的是非常常見,哪怕路邊也會看到它們的影子,身有外傷,直接揪下葉片,揉碎了敷在傷口,可止血。”楚容警告道:“血流超過三成,人就活不成了,刀劍無眼,最容易劃破血脈,止血是關鍵,沒得等不到軍醫就因爲失血過多而死!”
悄悄混入人羣之中尚華身軀一震,盯着楚容有些驚駭,從小出入軍營,看的最多的就是死人,如容容姑娘所言,很多人傷口並不致命,卻因爲失血過多而悽慘死去。
當下肅然起敬,打算一字不漏的記下容容姑娘的話。
楚容淡淡瞥了他一眼,張開雙手,右手在左手胳膊上比劃着,道:“若是雙手鮮血噴涌如水柱,可扯下布條,緊緊纏住上臂,可減少鮮血的流出,但要記住,隔一段時間鬆開一次,免得長時間缺血導致胳膊壞死,至於爲什麼會壞死,你們不需要知道,只要記住胳膊壞死等同於殘廢。雙腳也是一樣,纏住大腿側…”
楚容儘可能用淺顯易懂的話語說明白,同時以實物爲例子,原本可有可無不在乎的人,漸漸豎起耳朵,生怕漏了一個字。
楚容講了幾種隨處可見的止血草藥,順便叫這些人自己動手,小心謹慎的記在心裡,記不住模樣就記住味道,同時還有幾種有毒之物,乃至打草驚蛇先驅趕了蛇類。
農家人,很多小常識還是知道的,被楚容提起來只會更加清晰。
但這些大家都知道的小常識,尚華這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卻是不知道,好一番驚訝之後更加鄭重的記在心裡。
這些是野外常識,楚容認真的瞭解岐轄關之後才決定叫他們記住的,岐轄關地廣人稀,很多地方草木橫生。換句話說,若是戰場在岐轄關,十之八九會是游擊戰,邊打邊藏,這個時候,後勤很難跟上,也容易出事。
時間緊迫,楚容只撿了幾個重要的,剩下的邊邊當成故事一樣隨口說了一遍,能不能記住已經無關緊要。
“好了,夜裡山中危險,我們便離開吧,今日所說,你們最好互相交流着記下來,哪怕不能全部記住,至少記住一個兩個,然後互相交換。”
出發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纔會到達戰場,而這段時間完全可以抓緊了學習。
“用過飯之後,大家到村長家中,我教你們幾手容易學、效果也不錯的擒拿術。”短時間能學會的就是這東西了,而且能夠拆分,容易記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