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盪漾並沒有引起波瀾,大家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異樣,或者都當成自己眼花而已,仍然是沉迷於酒席中。
卻是這時,通判慕容烈從樓下快步走來,到林晧然的耳根悄聲道:“府尊大人,下官剛剛瞧見新任巡按潘季馴大人在一樓用餐!”
在大明的官場,品階僅是權衡地位的指標之一,但真正決定地位高低還得看諸多因素。
昔日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的王鈁僅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而汪柏卻是從二品的布政使,難道汪柏的地位要更高嗎?
同樣的道理,廣東巡按僅爲正七品的“小官”,但其屬代天子巡狩,負責府州縣官諸考察,擁有小事立斷之權,權柄不可謂不大。
特別是在州縣的人事權上,擁有很大的話語權,這一點比布政使汪柏還要大。
雖然這場酒席是臨時拼湊而成,但現在新任巡按出現在樓下,林晧然似乎有理由將人給請上來,給這位擁有很大實權的同僚一點臉面,或者是直接拉攏對方。
汪柏就坐在林晧然旁邊,注意到行色匆匆的歐陽烈,便是投來了詢問的目光。
林晧然迎着汪柏的目光,微微一笑地朗聲道:“藩臺大人,新任巡按藩季馴大人恰巧在樓下用餐,本府下去將他邀請上來,失陪了!”
“哦,倒是來得巧,林府臺快去快回!”汪柏的眉毛微挑,微笑着說道。不過他卻不認爲真是巧合,估計是藩季馴想要湊過來,但卻不好意思主動攀附。
兩廣總督、巡撫、巡按看似高高在上,但實質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卻是屬於“外官”。他們一般都僅帶幾名隨從和衛隊,並沒有屬官,很多事情不僅要親力親爲,而且還需要仰仗地方官的配合。
像現在藩季馴想要推行什麼法度,若是林晧然這位廣州知府帶頭不配合,他區區正七品的巡按,又如何能夠鬥得過整個廣東官場呢?
林晧然跟着同桌的都指揮使黃輝等人告了罪,然後便親自下樓請人了。
楊春來負責着聯合酒樓的產業,在得知林晧然宴請着諸多官員,亦是跑來專門主持大局。看着林晧然離桌,便是湊過來聽候差遣。
林晧然讓他將菜餚規格稍微降一降,便是走下了樓梯。
卻見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員坐於大堂中,三十多歲的模樣,長得有幾分俊郎,留着一撮山羊鬍子,渾身透露着幾分官威。
在他那張食桌上,並沒有擺着聯合酒樓的特色菜式和火鍋,而是很普通的幾樣家常菜。整個人顯得風塵僕僕,正坐在那裡吃得津津有味,卻可能真是恰巧出現在這裡。
林晧然來到桌前,對着這個後世的名人微笑地發出邀請道:“藩巡檢,本府今日做東,還請上樓跟藩臺大人等同僚共飲一杯,如何?”
藩馴季擡頭便看到林晧然,臉上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爽快地點頭道:“好!如此便叨擾了!下官方纔得知林府臺深得聖上信任,已然兼任廣東巡海副使一職,當真是可喜可賀!”
到了樓上,藩馴季新從江西調任過來,這才上任沒幾天,故而很多官員對他都很是面生。
潘季馴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初授九江府的推官一職,後任監察御史,今又巡按廣東。儘管近十年間,品階沒有升遷,但官路無疑是極順暢的。
在大明做官,最有前途的自然是詞臣,其次便是言官了。
若是巡按幹得好,不說像胡宗憲那般直升江浙巡撫、浙直總督,連升七級任京官是極大概率之事,前途已然一片光明。
衆官員對這位新巡按自然是禮待,又是紛紛見禮。
剛落座,香噴噴的火鍋恰好被端了上來。
這種新式鴛鴦鍋產自鐵器聞名的佛山鎮,鍋裡的食材已經在廚房中配備好,這端上來便能夠直接食用。雖然少了涮羊肉等樂趣,但貴在快捷、省時,且還能符合文人的斯文。
長相很有喜感的夥記掀開蓋子,便是朗聲地解釋着道:“這是本店的特色菜品鴛鴦鍋,右邊的三鮮鍋底,貴在一個鮮字;左邊的則是紅火鍋底,正是令人愛恨交加的辣湯,諸位大人請慢用!”
看到如此的美食,大家自然是拇指大動,特別是那紅火鍋底的東西,更是令人蠢蠢欲動了。聯合酒樓能夠成爲廣州城第一酒樓,靠的正是一種名爲辣椒的奇物。
汪柏是一個能夠吃辣的人,操起筷子夾起了一塊羊肉薄片,放到嘴裡便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還一邊搖頭晃腦地說道:“美道一絕,吃之還能胃口大開,此真人間至品。”
當然,一些官員卻是吃不得辣的。面對着紅火湯底的菜餚,卻是苦笑連連,筷子只能老實地伸向三鮮湯底的東西。
潘季馴看到汪柏這般讚頌,亦是伸向了紅火湯底,打算夾起一塊羊肉嚐嚐味道,卻是給同桌的都指揮司黃輝好意地提醒道:“潘大人,還請慎重!”
“爲何?”藩季馴不由得懵住了,這吃個菜還需要瞻前顧後的嗎?再說了,汪柏這老傢伙吃得如此陶醉,自己吃一塊又怎麼了?
黃輝倒是好爲人師,當即將辣椒的神奇之處說了出來,並讓人送一杯茶水到藩馴季桌前。
林晧然不想藩馴季產生誤會,亦是在旁邊認真的解釋道:“藩巡按,你莫要不信!昔日我請友人一起品嚐,本是出於一番好意,但友人卻差點跟我鬧翻了臉!現在在桌的諸位大人,我,藩臺大人,還是孫大人和劉大人喜歡吃,黃指揮他們幾個卻不敢碰!你若是吃的話,要麼跟藩臺大人般視爲佳餚,要麼跟參政大人般視若砒霜了!”
“竟是如此神奇,那下官倒真得要嘗一嚐了!”藩馴季初時確實不相信,但聽着林晧然的解釋加上大家的神情,便知道並不是大家要拿他尋開心。
在大家的目光中,卻見藩馴季夾起一塊羊肉薄片放進嘴裡。藩馴季驟然變色,當即像點穴了一般,整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
旁邊的右參政孫潛揶揄地一笑,端起茶水送過去道:“藩大人,看來你我都是無福之人,喝點茶水會好受很多的!”
就在大家都以爲藩馴季吃不得辣的時候,卻見他的嘴巴再次動了,先是慢慢地動幾下,接着幅度越來越快,最後嚥下去道:“此物的味道當真神奇,且令人回味,卻不知是何物,產自何處呢?”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卻是落到了林晧然身上,這無疑算是一個小小的迷團,很多人同樣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