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人,這無疑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彙。
迎着吳山疑惑的目光,林晧然微微眯起眼睛,認真地陳述道:“宗藩生養,皆需審覈。凡是宗藩婚娶,需經禮部審覈,才方可舉行。且只能娶一妻或一妻一妾,所生子女賜爵,亦要經過審覈無誤才能授爵。”
其實將宗藩當成“豬”來養,確實是大大降低了同室相戈的情況發生,降低了大明陷入戰亂的風險。自明成祖以來,有名的藩王謀反只不過是寧王之亂。
只是“寧王之亂”不過是一個笑話,寧王想要謀取天下,結果就在南昌府的封地附近搗騰幾下,僅歷時三十五天便宣告結束。
現在宗藩最大問題不再是謀反,而是宗藩人口迅猛增長所帶來的財政負擔。隨着這宗藩人口的迅速增長,宗藩的祿米支出,已經高居大明財政支出之首,竟然排在軍費開支之上。
林晧然所提出的“審人”,跟後世的“計劃生育國策”無疑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唯一令他惋惜的是,最核心的“結紮”技術無法進行貫徹。
若是這“結紮”得到採用的話,別說是減少宗藩人口了,沒準還能給皇宮多幾個辦事的勞力,效果絕對是超乎想象。
儘管沒有“結紮”這一項,但這個舉措若能順利貫徹下去,必然能夠抑制宗藩的人口增長,減輕大明的財政負擔。
“若他們違規呢?”吳山臉色凝重,沉聲追問道。
“凡是不符合禮制所生子女,均須……自養!”林晧然說出後面,故意咬重了兩個字。
相對於後世的罰款、折房子、捉去結紮,這實在是太輕了。只是這個“自養”處罰,無疑亦算是爲財政拋掉了一個負擔。
吳山輕輕捋着鬍鬚,思忖着這個辦法的可行性,臉上漸漸浮現出了笑容。若有深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又是認真地詢問道:“那如何審財呢?”
“凡是宗藩用度,無論款項大小,皆需禮部審批同意。對於不合理的款項,禮部有權拒絕。”林晧然正色地說道。
其實宗藩除了祿米收入,第二主要收入來源便是討要賞賜。如修築府弟的時候,可以獲得補貼,能夠大大方方地討要賞賜。
先前這些支出是沒有限制性的,幾乎要就會給,不管合理不合理。故而藩王修府要賞賜,給子女修府要賞賜,給孫子修府亦要賞賜,另外各種巧立名目討要賞賜。
若將賞賜的權力移交到禮部,那在開支用度上,無疑會得到一定程度的約制,會變得更加理性。相對於大方的皇上和貪婪的內監,禮部無疑會更有財政意識。
卻不知道是他這位禮部尚書得到了“利益”,還是這兩項舉措確實能解決到實際問題,吳山那張一直緊繃着的臉露出了一些微笑。
林晧然突然話鋒一轉,認真地指出關鍵之處道:“這兩個辦法其實只是節流,而要解決當前的問題,絕對不能夠手軟。如今朝廷給宗藩的祿米實在是太多了,無論如何都要進行削減!”
吳山亦是嘆了一口氣,知道有些原則肯定是不能退讓了。不管宗藩再如何鬧事,這祿米還是要減,不然朝政的財政問題永遠是解決不了。
只是他卻又是明白,當今聖上本就是藩王出身,對宗藩羣體有着天然的好感度。若是他堅持要削減祿米,怕又會惹得皇上不快。
林晧然暗暗地望了吳山的一眼,看着他一臉沉思,沒有“逼迫”自己的意思,便機智地收住了話頭。乖巧地站在一旁,靜候事情的發展。
吳山思忖良久,擡頭望了林晧然一眼,衝着他擡手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林晧然心裡一喜,正要行禮告退,但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師,弟子的……建議你會不會呈交上去?”
“你的兩項建議不錯,我會面呈皇上,並且會堅持讓皇上削減宗藩祿米。”吳山微微地點頭,眼睛閃過一抹決然。
林晧然聽到這話,心裡不由一嘆,怪不得這老貨入不了閣,認真地拱手道:“老師,弟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莫要說這些是弟子的建議!”
“我倒是看錯你了,你竟然如此淡薄名利!”吳山聞言後,欣慰地捋着鬍子笑道。
“老師錯矣,我是怕宗藩那幫人要宰了弟子,弟子現在只是次六品!”林晧然摸了摸鼻子,老實地說出他的內心想法。
名與利,他其實是想要的,但這件事的負作用太大了。那些宗藩若知道“審人”的損招是他想出來的,三妻四妾的日子不復存在,心裡突然間來氣,沒準就要敲他悶棍了,再讓宗藩最漂亮的公主玷污他的身子,他上哪裡找人說理去?
最爲關鍵的是,如今他只是小小的次六品官員,又是在翰林院這種敖資歷的衙門,並沒有立即升官的可能性,犯不着現在就站在宗藩這個勢力的對立面。
哎…呀!
吳山扯斷了幾根鬍子,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林晧然旋即變得低眉順眼,只是他看這個弟子如何都不順眼。對這種趨利避害的逆徒,他是恨得咬牙切齒,只想除之而後快。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這既然是食君之祿,就要擔君之憂,他倒是好,事事只懂得考慮己身,跟小人又有何異?
“老師,若沒有其他事的話,弟子先告退了!”林晧然被瞧得心裡發毛,當即拱手低聲道。
吳山最終沒有爆發,待林晧然離開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重新整理思路。寫下呈交給聖上的奏本,並將林晧然的兩項建議列入其中。
只是他卻深嘆了一口氣,知道要解決當前的問題,還得堅持“削減宗藩祿米”這個原則。只是堅持這個原則,必然又會惹得聖上不快。
侍將奏本寫好後,擡頭望天色,看着離宮門關閉還有一段時間,便急匆匆地讓人備轎。當即乘轎前往西苑,打算即刻進宮面見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