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秋風凜冽,京城的花草樹木失去了綠意。哪怕是金碧輝煌的西苑,這裡亦是充斥着秋天的蕭索,幾片枯葉在冷凜的風中打着旋兒。
宮人們已經穿上比較厚實的衣物,頂着迎面吹來的乾燥寒風走在蕭索的宮道中,已然是聞到了北京城初冬的味道。
只是氣勢雄偉的萬壽宮傲然於寒風中,哪怕是在這個深秋時節,它還是那般的卓爾不羣,更是散發着如同春日般的溫暖。
萬壽宮外的炭爐站着一名太監,爐中已經生起了火紅的木炭,灼熱的空氣通過火道進入了裡面的夾牆進行供暖,致使整個宮殿如同一個暖室般。
西苑容納不下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所以後宮的諸多佳麗都安排在紫禁城,這裡的宮人和太監主要的服務對象只有嘉靖一人。
嘉靖身處於溫室中,又因爲長年服用丹藥致使體內燥熱,卻是要比常人更能耐寒。他在這個時節僅穿着一件單薄的藍色道袍,正盤腿坐在靜室中玄修。
天窗沒有了陽光的蹤跡,那聖潔的光線證明現在正是白日,而空氣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到這裡的人提神醒腦。
嘉靖學着前人的吐納之法,待到時間差不多後,眼睛緩緩地睜了開來。他的目光落向面前的三清道君像,心裡卻是悠悠地長嘆了一聲。
他剛剛過了五十七週歲的誕辰,身體卻是每況愈下,手上的斑點亦是增多,令到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步入了老年期。
如果再沒有白日飛昇的話,他恐怕要跟那幫臣子和百姓般入土爲安,成爲這世間的一把塵土。
“皇上,您現在感覺怎麼樣?”陳洪看到嘉靖終於睜開了眼睛,便是如同一條哈巴狗般,從不遠處爬着過來詢問道。
黃錦雖然忠心耿耿,算是這世間最盡心盡責的老奴,但卻架不住身體扛不住,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年陪伴在嘉靖身旁。
由於前天染上了一點風寒,他卻是不敢傳染給嘉靖,只好向嘉靖告了假。
對此,陳洪自然是樂意至極,他恨不得黃錦病死了纔好。現在終於逮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亦是十分積極地表現,渴望頂替黃錦的位置。
嘉靖結束脩煉並不喜歡說話,面對着陳洪的殷勤和業務的不熟練,眉頭卻是微微一蹙,輕吐兩個字道:“靈丹”。
“丹藥,快!”陳洪聽到嘉靖的明確指示,急忙轉過頭望向侯在外面的宮女喊了一句,恨不得那幫宮女即刻飛進來纔好。
嘉靖從明黃的蒲團站起來,心情顯得不好亦不壞,伸手從殷勤的陳洪手中的碟子取過一顆硃紅的丹藥,又取了裝着清水的金盃,讓丹藥順着水嚥進了腹部。
周而復始的丹藥,令到他明顯地感受到效果大不如前,更是少了最初那份驚喜。
“皇上,此丹靈力可滿意?”
陳洪眼巴巴地看着嘉靖將丹藥嚥了下去,又是殷勤地陪着笑臉詢問道。
嘉靖將金盃一遞,陳洪頗有眼力勁地接過金盃,一副很是殷勤的僕人模樣。只是嘉靖並沒有回答陳洪的問題,而是直接詢問道:“今日可有要事?”
“徐閣老剛剛前來求見,但皇上您正在玄修,奴才讓他先回無逸殿侯着。皇上您若是想要召見徐閣老,奴才這便遣人去傳召!”陳洪當即進行迴應道。
嘉靖朝着靜室外走去,對於徐階還是比較重視的,便又是淡淡地詢問道:“可知徐閣老前來所爲何事?”
陳洪當即愣了愣,由於皇上忌諱內監參與政事,剛剛他亦是不敢詢問,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侯在外面的馮保已經開口道:“回稟皇上,徐閣老是爲戶部侍郎人選之事前來求見!”
在六部官員之中,不僅是戶部尚書換得最是頻繁,戶部的左右侍郎同樣是經常性更換官員,幾乎沒有沒有一位戶部侍郎能夠撐過三年。
今年初,戶部左侍郎張舜臣被調任南京右都御史,改由楊博舉薦的霍冀進行填補。只是霍冀總督三邊軍務是一把好手,但理財能力卻是不盡人意,這個月更是被嘉靖所嫌棄,故而將其改任南京工部侍郎。
關於六部侍郎這個層面的官員調動,吏部尚書吳山不能插手,內閣首輔徐階亦不敢直接安排人員,卻是要由皇上進行決定。
戶部左侍郎出現空缺,徐階自然是要舉薦相應的人選,儘快填補這一個重要的空缺。現如今過來,已然是有了想要推薦的人選。
嘉靖讚許地望了一眼馮保,便是淡淡地說道:“戶部侍郎的人選不用着急,容朕再想一想!”
現在的臣子忠心是有了,但偏偏大多都是無能之輩,這擅於理財的大臣更是鳳毛麟角。哪怕是現任的戶部尚書嚴訥,他實質都不是太過於滿意,嚴訥卻是比方鈍、高耀、吳山都要差上一截。
如今的戶部左侍郎空缺,他想要再慎重一些,挑一個更合意的人選,而不是不到半年又得換一個人。
“奴才遵命!”
陳洪恭敬地回了一句,同時暗暗地望了一眼馮保。
他原本對馮保生起了幾分警惕,只是看到馮保如此年輕,剛剛生起的提防又是煙消雲散。現如今,他最重要的對手還是黃錦。
嘉靖自是不知陳洪這點小心思,直接大步朝着殿中走過去。
陳洪見狀,亦是急忙跟了上去,打算繼續獻殷勤。
馮保感受到嘉靖對他的欣賞,心裡亦是生起幾分僥倖。雖然乾爹黃錦沒少提點於他,但之所以多問徐階一句,其實是來自於林晧然昔日的提點。
嘉靖除了修玄,每日的主要工作便是批閱奏疏,日子其實過得很單調。
對於兩京十三省的奏疏,他並沒有事無鉅細地進行批審,而是主要抓着人事和財權。現在大明官員的變動不大,財政更是變得一塌糊塗,反而讓他都感覺自己沒啥好忙的。
只是該來的總歸要來,刑部右侍郎萬虞愷的奏疏出現在嘉靖的面前,令到他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卻是突然對着陳洪詢問道:“林晧然在揚州培植親朋和排除異己,你說此事可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