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孫友正在張巒面前訴苦,把自己開米鋪時遇到的糟心事,尤其是被人上門搗亂打砸,如實跟張巒說明,大抵有讓張巒爲其負責的意思。
旁邊張延齡坐在那兒,一邊吃炒得噴香的裂口松子兒,一邊詫異地問道:“孫伯父,彭家大公子已經被下了詔獄,聽說他那一脈的家產都被抄沒充公,連妻妾都被送去了教坊司,你不知道嗎?”
“什麼?”
孫友一臉震驚地望向張延齡。
張巒笑着道:“孫兄,就說你做事太過着急了,爲何不先問清楚情況再做決定?彭勉敷此子,狼子野心,承攬修造萬和寺之事上,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已經被朝廷問罪,連他背後的靠山樑芳和韋興,現在也都倒臺了。”
孫友無比震驚,問道:“幾時發生的事?爲何……外間從未有過類似的傳聞?”
張巒笑得很自信,道:“你只不過是平頭百姓,朝中事務,怎可能樁樁件件你都知曉?我在朝中任職,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我告知你,你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米鋪可以重開了?”
孫友眼巴巴地問道。
張延齡笑着問道:“孫伯父,看來你的鋪子被人上門搗亂後,最近都沒有再開營業了,是吧?”
“這是自然。”
孫友搖頭苦笑,一副後怕的表情,“我生怕他們再來胡攪蠻纏,除了關門歇業,沒有其他的辦法。畢竟小本經營,經不起折騰。”
“放寬心,天塌不下來!”
張巒不以爲意地道:“如今肇事者已惡有惡報,你擇日恢復營業吧,沒人再敢去搗亂……這麼說吧,誰要是去你那兒胡攪蠻纏,就是不給我張某人面子,我自會出面替你做主。
“你說彭勉敷,堂堂閣老之子,又背靠樑芳和韋興的大樹,在京城囂張跋扈好幾年,結果說被抄家就被抄家,甚至連妻妾都不能保全,卻是爲何?得罪了我,還想全身而退,沒門兒!
“哼,這些日子我終於在官場闖出一些名堂,讓誰倒黴,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麼?”
孫友被張巒偌大的口氣給驚着了。
心道,知道你張來瞻牛氣沖天,但也沒見過像你這般吹牛逼的吧?
還你一句話的事情?
就算彭勉敷真的被抄家,跟你有什麼關係?
真就是吹牛不用打草稿,是吧?
“老爺!”
正說話間,府上知客常順屁顛屁顛地跑了進來,笑着道,“外面新任河間府知府馬上要去地方上走馬上任,離京前特地前來拜會您,說要聆聽您的教誨,以後纔好用在施政上。”
孫友霍然站起,失聲脫口問道:“新任河間府知府?”
一地最高行政長官,領命上任前,居然先來拜訪張巒?
孫友不由浮想聯翩。
雖然早知道張來瞻飛黃騰達了,但已經牛逼到現在這步田地了嗎?看來之前那番話並不是吹牛逼啊!
張巒一擺手,搖頭作無奈狀:“唉,最近我足不出戶,留在家裡寫點兒東西,連翰林院都沒去應卯,卻不知爲何,總有人上門來打擾,還全都是當官的……嘿,你說上哪兒說理去?真是折騰個人!”
孫友猛吸了口涼氣,結結巴巴道:“來……來瞻兄,您……您如今已貴爲朝臣,又……供職於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啊!自然有很多人前來巴結……”
“都是浮雲,都是浮雲啊。”
張巒捻着下頜的鬍鬚,笑着道,“吾兒說得好,朝中當官,最重要是儘量保持低調,我從來都不以太子岳父自居,也從不想靠翰林的名頭去爲自己謀求功名利祿,就是踏踏實實做點兒實事,僅此而已。”
嘴裡叼着裂口松子兒的張延齡,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
我幾時跟你說過這話?
你可別污衊我!
要真的是你兒子說的,那大概是出自你大兒子張鶴齡之口吧?
孫友道:“那……在下就先回去,趕緊把鋪子支棱起來?您要是有時間的話,一定要親自過去走走看看,在下一定好生款待。”
“行。”
張巒揮揮手,笑着說道,“誰讓咱兩家淵源深厚呢?也是你寬容大義,才讓小女有機會應選太子妃,成功入主東宮,這份恩情,我是如何也不會忘的。”
……
……
孫友回到藥鋪,就見後院幾個工匠坐在那兒曬太陽,顯得漫不經心。
“父親。”
一個人出現在孫友面前。
卻是孫友的大兒子孫伯強,也就是原來的病秧子孫伯堅和孫程盈的大哥。
“吾兒,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家中準備院考嗎?”
孫友一臉驚訝,不由好奇地問道。
孫伯強如今只是個童生,院試沒考過,也就是沒取得秀才功名。孫家一直供其讀書,他很少出來會客,家中大小事務,基本上他都不管不顧。
而歷史上,孫伯強要在弘治末年,朱祐樘分封河間府鄉賢的時候,給他擢升個小官,一路晉升鴻臚寺署丞,官從六品。
孫家後來有點兒出路,全都靠曾經跟張家結爲姻親關係所致。
孫伯強道:“聽說咱們家的生意在京出了大事,兒一刻都不敢停歇,日夜兼程趕來。父親,現在情況如何?需要走動關係嗎?”
“不用了。”
孫友聳聳肩,面帶一絲疑惑,有些不確定地道,“事情應該……已經圓滿解決了吧……”
正說話間,孫程盈從後門進到院子裡。
那羣工匠一見到孫家小姐回來,一個個趕緊站起來,裝樣子幹活。
顯然孫程盈不像她父親那麼好糊弄,也不像孫友那麼好說話,在工匠眼中,這是個不好惹的母夜叉。
“父親,您是說,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莫非順天府衙門已受理了案子?”孫程盈腳步輕盈地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孫伯強解釋道:“父親,我已與妹妹見過面,她把京師這邊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我了。”
孫友皺眉不已,喝問:“爲何要打擾你兄長?讀書講究的是一個平和的心境……女兒啊,你這樣做事是不對的。”
孫程盈追問:“爹,現在是我在問你……事情怎麼解決的?”
“唉!”
孫友嘆了口氣,幽幽道,“我剛纔去了趟張府,來瞻跟我說,彭閣老家的大公子已經下了詔獄,他那一門全被抄了,連妻妾都不能保全,甚至彭閣老都被勒令致仕還鄉……來瞻說,以後沒人再敢來找我們的麻煩。”
孫程盈一臉狐疑之色,問道:“這事聽來好生稀奇……真的嗎?”
“來瞻他在翰林院當史官修撰,他說的話,我能不信?”
孫友其實心裡也存疑,但在兒女面前卻不願意示弱,反問道,“你說他堂堂太子岳父,有何必要糊弄我麼?”
孫程盈蹙眉:“他糊弄咱的地方還少麼?尤其是他那小兒子,說話一點兒正形都沒有,爹之前與他談事,我覺得那小子把你耍得團團轉。”
旁聽的孫伯強不解地問道:“張家小兒子?那個叫延齡的小孩?我曾經見過,很是木訥,怎到妹妹口中,卻是陰險狡詐之徒……怎會如此呢?”
“人生際遇無常,怎麼可能永遠一成不變?”
孫友強行挽尊道,“來瞻把他的小兒子的名字經常掛在嘴上,出門辦事通常都會叫延齡隨行,今天我也見到了,覺得此子非凡,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爹……”
孫程盈最厭惡父親這種誇讚別人家孩子的惡習。
就好像自己家的都是不成器的歪瓜裂棗,而別人家的孩子全都品學兼優,以打擊自家孩子的自尊心爲樂。
孫友繼續道:“不但彭家大公子,聽說連樑芳和韋興也倒了,這件事想來還是容易查實的。
“要是大的商幫,估計現在已得到消息,也就是咱,小門小戶,沒人前來知會。河間府商賈內部也沒見有消息流傳。”
孫程盈扁扁嘴,道:“既未流傳,想來此事必有蹊蹺。”
“不行。”
孫友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忙道,“我得率先把此消息傳播開來,不然河間府那幫士紳豪強憑什麼把我當做魁首?”
“父親,您這是作甚?”
孫伯強好奇地望着父親,根本就不明白自家老爹心態爲何會有此轉變。
孫程盈無奈嘆息:“兄長莫要問了,父親現在心思變了,自以爲跟張家有些關係,就以河間府鄉黨魁首自居,卻未曾想過,那張家在朝中啥都不是,憑什麼恩澤鄉里?父親這是魔障了。”
孫友連忙道:“女兒,且不可如此說。來瞻現在乃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入朝短短几個月就能進翰林院,且一下子就坐到了史官修撰的位置上,那可是過會試後準進士殿試中狀元后朝廷首次授官給予的官職。
“作爲未來國丈,張來瞻本就前途似錦,如今又有着豐富的仕途履歷,從鴻臚寺到太常寺,又到翰林院,將來說不一定能入閣拜相呢……這樣一個大人物,我巴結他還來不及,豈能輕易污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