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側門,是一間跟廂房裡佈置一般無二的房舍,只是空無一人,百畫走到靠北邊的牀榻裡側,伸手一摸,竟在牆上打開一道暗門。
徐佑放眼望去,暗門內是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夾在前後兩進房舍的正中間,黑幽幽的看不到盡頭,不知通向何處。不知道的人,還當這兩進房舍緊緊相靠,卻不知裡面竟然別有洞天。
“傻站着幹嘛,走啊!”
百畫招手要徐佑跟着她進去,徐佑苦笑道:“若是密室,我還是避嫌的好……”
“沒關係的,這裡府內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爲了僻靜,卻不是爲了防人!”
百畫過來拉住徐佑的手正在這時,黑乎乎的暗道裡走出一個人,卻是千琴從裡面出來,看到徐佑站在面前,頓時一驚,再看百畫拉着徐佑的手,眉心涌起惱色,道:“你做什麼?”
百畫格格笑道:“徐郎君有事問你,我就帶他來了啊。”
“胡鬧!”千琴反手關上暗門,一言不發的往大堂走去。百畫吐吐舌頭,拉着徐佑跟在她的身後,道:“阿姊,你去哪裡,徐郎君他有個在金陵的朋友,多年杳無音訊……”
話音未落,千琴猛的轉過身,道:“知道現在什麼情況嗎?郎主不知所蹤,敵人虎視眈眈,夫人已經快要三日沒有安歇一眼了,大家都在努力,你呢,整日的在做什麼?”
百畫聳聳肩,絲毫不放在心裡,道:“我在爲笑聲大家鼓氣呢……”
千琴翻了個白眼,實在拿這個丫頭沒法子,掉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徐佑道:“徐郎君,百畫年幼無知,愛胡鬧也就是了,你是江東知名的人物,何苦跟她一個小娘玩什麼心計?以後若是有事請去找夫人商量,我們只是卑下的侍女,不敢勞煩郎君下問。”
徐佑真是無妄之災,笑道:“多謝小娘指教!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與百畫是朋友之交,而朋友有相助之義,她想幫我的忙,我自會銘記,何須玩弄什麼心計?”
他淡淡的道:“或許小娘從來沒有過朋友,不懂得這點淺顯的道理。放心吧,我不會怪你!”
“你!”
千琴氣的柳眉倒豎,道:“男兒丈夫,卻跟我一個小女子逞口舌之利,多大點出息?”
“身爲女子,卻又看女子不起,出息也真夠大的!”徐佑微微笑道:“千琴,我教你一句話,巾幗不曾遜鬚眉,女子能頂半邊天!”
“說的好!”
側門處響起詹文君清亮俊朗的聲音,徐佑轉身看去,她一身白色水波紋的對襟襦裙,腰間繫着以梅花爲扣的黑革鞢帶,淡黃色的錦緞裲襠穿在襦裙的外面,頭髮沒有盤髻,如男子般梳攏在腦後,插上一根素色的髮簪。修長的雙腿沒有像昨晚那樣被戎服勾勒的驚心動魄,悄悄的隱藏在了裙裾之中,失了幾分英姿,卻多了三分秀美。
“女子能頂半邊天……徐郎君,我雖然見識不廣,但隨家舅也聽聞了不少江東才俊的軼事,他們學問滿腹,充棟盈車,無不是當今天下的棟樑。可我覺得,他們做不出郎君這樣的詩句來。”
徐佑施禮道:“夫人謬讚了,信口胡謅,不成文,不成韻,哪裡算的上詩句呢?”
詹文君在外面奔波一日,非但不顯疲憊,反而精神抖擻,玉似的臉蛋清澈如剛剛從水中出來一般,沒有絲毫的風塵。她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視線落在千琴身上,道:“你因何事與徐朗君爭執?”
千琴稟告了始末,不過也沒說百畫的壞話,只是道:“船閣是府中重地,等閒不讓外人進出,我一時着急,說話失了禮數,請夫人責罰!”
詹文君點了點頭,道:“徐郎君,這間密室本是爲了緊要之時的防身之所。後來家舅出了事,我就把負責收集南北情報的船閣挪到了此間,曾有嚴令,不得任意出入。千琴並不是故意阻你,還望見諒!”
徐佑忙道:“言重!我事先不知,故而冒失了些。夫人請放心,關於此地,我絕不會透露一字!”
幾人出了側室,來到大廳,分賓主坐下。詹文君道:“千琴,即是何郎君的朋友,那就傳令金陵,仔細打探一下。不知這位朋友姓甚名誰,出身何處,從何營生?”
徐佑道:“不必了,多年未見的朋友,也不急在一時。不過我還有一事想麻煩夫人!”
詹文君跪坐在蒲團上,雙手交疊放在大腿處,襦裙的褶皺在青蔥玉手的輕壓下,匯聚成一個隱隱可見的倒三角的形狀,腰身直挺,胸前的尖筍讓人忍不住目光逡巡不去。
“請講!”
徐佑錯開視線,雖然他多是欣賞的神色,但在這個時代難免被人誤會下作,道:“夫人既然在金陵城中設有人手,可否相告,近來朝中有什麼大事發生?”
詹文君並不多問,對千琴道:“你來回話!”
千琴凝眉沉思了片刻,道:“並無大事!”
徐佑默然不語,他對千琴的判斷力,並不是十分的信任。因爲這個小娘給人的感覺很不靠譜,實難聽之不疑。
許是看出徐佑的疑慮,詹文君二話不說,道:“你回船閣,再把近來的所有情報梳理一遍,別有任何遺漏!”
千琴低下頭,道:“諾!”然後飛快的剜了徐佑一眼,氣惱的掉頭去了。
“千琴是家舅親手**出來的人,精通分析和梳理情報,往往能從千頭萬緒、雜亂無章的無數訊息中找到最有價值的那一條,並且能將一些看似無關的訊息串起來,找到內裡掩蓋的真相。郭氏和詹氏的生意能做到今日的地步,全仰賴這些情報將各地的糧油絲帛紙墨等生民所需的必備之物的物價瞭然於心,如此,才能低買高賣,賺取差額和盈餘。”
徐佑頓時對千琴刮目相看,詹文君沒理由爲她臉上貼金,說的話十足可信。
真是這樣的話,千琴可是難得的高精尖的人才。因爲會梳理情報的人很多,但對情報天生敏感的人,卻少之又少。
俗話說一白遮三醜,有才華的人性格上有點缺陷,在徐佑看來都是可以忍耐的事。
他摸了摸下巴,考慮是不是以後將千琴挖過來爲自己所用。可憐詹文君一副掏心掏肺,知無不言的精誠合作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到徐佑正在打她手下的主意。
“對了,郎君要找二十名識字的人,已經都找齊了。就安排在明玉山內的隱宅裡,那裡人跡罕至,風景清幽,必定會讓郎君喜歡。”
徐佑點點頭,沒有問詹文君這些人可靠嗎,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她也對不起郭勉的看重。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詹文君性子大方,頗似男兒,可長相又對徐佑充滿了誘惑力,幾句話說下來,有種前世裡跟紅顏知己談天說地的愜意和自在。
千琴再次出現,不過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到詹文君身邊低語了一番。
徐佑知道,這是千琴小心謹慎的緣故,這個消息一定事關重大,她不知道該不該讓自己知道,所以先耳語稟告詹文君。
千琴退開一邊,詹文君臉色平靜,對徐佑道:“剛剛接到消息,內府下了敕令:即日起,裁撤東宮二率!”
徐佑雙手一緊,隨之放開,腦海中電閃雷鳴,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
他終於知道,孫冠爲什麼要加徵租米錢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