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沐蘭搖頭嘆氣,道:“有時候我真想摘了你的面具,看看到底長了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樣不知羞恥的話。徐佑貴爲楚國大將軍,就算被擒投降,到了平城也是封侯的際遇,豈會給你爲奴爲僕,寒了四海才俊之心?”
“呵!”女郎嗤之以鼻,道:“你的心思,我還不知?就不要賊喊做賊,故作姿態,這裡不是平城,不是宮廷,沒有皇鳥那個招人厭的傢伙側耳偷聽,來,給阿姊說說心裡話,到底對徐佑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哪方面?還請阿姊明示!”元沐蘭知道她是說笑,並不是因爲徐佑這個人,而是因爲曾被徐佑俘虜這件事,換了別的阿貓阿狗,她也同樣這般調侃。
女郎嘆了口氣,道:“你啊,就是這性子,讓人捉摸不透。我可聽聞後宮那位正在說服陛下,要給你招親呢……”
元沐蘭知道她消息最爲靈通,這番話後自有深意,秀美蹙起,道:“父皇五年前親口允我,婚事由我自主,他和皇后全不干涉,現在怎麼改了主意?”
“改主意的不是陛下,”女郎眨了眨眼睛,道:“那你猜是誰呢?”
“皇后爲何改變主意?”
元沐蘭出生時母妃難產而死,名義上過繼給皇后馮清撫養,只是三歲時熒惑入侵,應在她的身上,被送到邊塞由元光養大,和馮清並無絲毫感情,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也對她並無敬意,所以稱皇后而不是母后——當然,在女郎面前可以這麼稱呼,其他時候還得乖乖的叫聲母后。
“聽說是高騰吹的風,說什麼女子韶華易逝,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擇婿出閨,爲皇帝皇后添孫逗樂……”
“既然是內行令出的主意,想必人選也定好了吧?”
女郎鼓掌笑道:“要不大家都誇你聰明呢,你仔細聽,我可只說一次,聽錯了名字,或者聽成了徐佑,我可不負責……”
元沐蘭端坐而笑,笑而不語。
女郎沒得到迴應,自覺無趣,道:“是武川鎮的鎮都大將高遠,也是高騰的弟弟,說來算是名門呢……哈!”
“高遠?他不是有妻室嗎?”
“有啊,哪又怎樣呢?高遠拍着胸脯表了態,他願意爲了尚公主而休妻……”
元沐蘭沒有氣惱,她需要的是確切的消息,然後判斷利弊和應對的法子。徒勞而怒,只是無能之輩的哀嚎,於事無補,且也太蠢笨了些。
“哎?怎麼不說話,氣傻了嗎?”女郎伸出手,在元沐蘭臉前晃了晃,纖長的玉指如春蔥,晶瑩剔透。
元沐蘭回過神來,笑道:“難得內行令操心我的婚事,等回京後,我得好好謝他纔是!”
女郎以手托腮,歪着頭道:“你就不怕皇后說服了主上,沒等你回京,就先把婚事給定了?靈智大和尚可也參與進來了,說他夜觀星象,見客星侵入太微垣,主天子家有喜事,若你定親,則利南方戰局,主上似乎有些意動……”
元沐蘭淡淡的道:“我不同意,誰敢定我的婚事?就是父皇也不成!”
女郎誇道:“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本事不見大,口氣卻不小!等主上一道旨意,你從,還是不從?”
“不從!”元沐蘭笑道:“逼急了我,帶兵投了楚人,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女郎也知她在說笑,可肢體動作立刻變得興奮起來,砰的拍着桌面,手舞足蹈,道:“好啊,還敢說你不是爲了徐佑?”
元沐蘭憋着氣喘不上來,道:“怎麼又扯到徐佑了?”
“那是當然!”女郎理直氣壯的道:“若有誰能俘虜了我,我肯定要以身相許,矢志不渝的!”
“你這狗屁道理!”
元沐蘭忍無可忍,指着女郎的鼻子,罵道:“靈智也能勝過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許?孫冠也能勝過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許?男女之間,發乎情止乎禮,講的是兩心相悅,不是誰勝誰敗!”
女郎訝然良久,委委屈屈的道:“沐蘭,你整日跟軍中那羣莽夫廝混,終於學的壞了,口出污言穢語,不再是以前乾乾淨淨、純潔無瑕的你了,我好傷心……”
元沐蘭無語擡頭,一把拽過茶具,收了青雀舌,道:“愛喝自己買去!”然後起身離開,忽而轉頭,正色道:“鸞鳥,今日這番話,我知道你要奏明父皇。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的心意,很簡單,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高騰要是再敢多事,等回京之後,就砍了他的人頭!”
稱鸞鳥,而不稱阿姊,說明敘舊結束,開始談公事,女郎笑了笑,慢慢坐直了身子,久居人上的氣場全開,竟有種不寒而慄的蕭殺和肅穆,道:“我會如實稟告主上。”
元沐蘭走到門口,腳步停下,美麗的背影透着別人無法理解的堅韌和挺拔,道:“這次多虧了你親自出手,動用了外侯官全部力量,遮蔽了楚國秘府的情報獲取途徑,我軍才能消無聲息的躲到鄴城來。戰後封賞,我會爲你請首功!”
“謝了!”鸞鳥打了個哈欠,道:“記得隨手關門,我乏了,在你屋裡歇息一晚。”
房門輕輕合上。
鸞鳥沒有躺倒牀上去,而是在凳子上枯坐了一會,低聲道:“傻丫頭,皇帝的婚事都做不得主,更何況你只是不得皇后寵愛的公主……”
來到另外一座院子裡,元沐蘭立即召來心腹丘六頌,命他晝夜趕往平城,將一封密信交給嵩山道人康靜。
跟着元光在屍山血海里長大的人,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皇帝因靈智大和尚的讖言而動搖,那麼由康靜出面遊說,算是針鋒相對,恰到好處。
話說康靜接到信後,很認真的看了兩遍,又沉吟了半柱香的時間,問道:“公主還有別的吩咐嗎?”
“請真人垂詢!”
康靜笑道:“大和尚位高權重,我避之不及,若爲公主得罪了他,怕是……”
“公主說,內行令高騰深惡太常令崔伯余,而巧得很,她也很厭惡內行令!”
康靜撫須,聯手對付高騰算是畫了大餅,可餅再大吃不到肚子裡,終究還是有點餓得慌,道:“那我代太常令謝過公主了。”
言外之意,這是崔伯余的好處,我的呢?
“公主還說,等南征歸來,還要多謝真人在主上跟前推介之恩,作爲回報,她將請朝廷敕封真人爲天師,並上真君封號!”
康靜的天師是嵩山修道時自封的,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如果能被元瑜明詔敕封天師,意味着魏國的天師道將以他爲尊——這是名正言順的天師之位,可以和楚國的孫冠分庭抗禮。
元沐蘭的承諾不是酒,但康靜已有了幾分醉意,道:“請回稟公主,高騰意欲爲高遠謀劃之事,靜已盡知。然而我觀天象,高遠絕非公主良配,若草率定親,南征則勝負難料!”
“是,小的記下了!”丘六頌又複述了一遍康靜的原話,確定沒有一字誤差,躬身施禮,低着頭退了出去。
崔伯余從屏風後走出來,還沒開口,康靜問道:“丘六頌是元光的親傳弟子?”
“不知!下人而已,問他做什麼!”崔伯余不喜的瞪了康靜一眼,多少大事得忙,你管他是不是元光的徒弟?
康靜知道崔伯余的脾氣,名門望族出身,向來眼高於頂,笑道:“丘六頌可不是下人,他是丘氏的子弟,雖不比八大姓,可也稱得上小貴族了。況且此子修爲不弱,怕是入了三品,這樣的人物,卻甘心在元沐蘭跟前爲奴爲僕,想想倒也讓人後背發涼……”
“丘氏?早沒落了!”崔伯余嗤道:“這些習武之人,就知道打打殺殺,可還不是要吃飯穿衣?能跟着公主錦衣玉食,總比流落江湖的好!”
康靜感慨道:“江湖未必不好,廟堂未必是好……罷了,你雖說精研經術,究覽天人,卻不通武功,難以理解我輩的心思。”
“好好好!”崔浩拱手作揖,道:“你修習《神中圖錄》的絕妙武功,連靈智都不是你的對手,或許也只差元光一步之遙,莫非見了丘六頌,起了愛才之念?”
“他若是元光的弟子,又怎肯另投道門?”康靜道:“剛纔只不過是心生嫉妒,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比不過元沐蘭就算了,竟然還比不過丘六頌,哎!”
“無妨!我最近剛尋到一個資質上佳的良才,正要推舉給真人做個徒弟!”
康靜的眼睛眯了起來,道:“元敦肯答應了?”
崔伯余低聲道:“太子越來越跋扈,前幾日把五皇子元克綁在市坊裡抽了十鞭子。元敦作爲二皇子,兔死狐悲,生怕以後沒了下場,接到我們遞過去的柳枝,矜持了這麼久也該答應了!”
康靜微不察覺的點了點頭,道:“之前買通的太子府的那個宦者宗巢,會不會留有後患?”
“宗巢裝作不經意的提醒太子,再讓太子刻意討好高騰,談到公主的婚事。高騰也因此上心,竟不知天高地厚的想用他那個廢物弟弟高遠攀上皇親……此局妙在自然而然,不露破綻,宗巢是聰明人,豈會自誤?你放心就是!”
崔伯余笑起來比女子還要好看幾分,道:“當初你說殺高騰不難,我還當是修道修傻了,沒成想真的這般容易。接下來坐山觀虎鬥,等元沐蘭回京,高騰的性命也即將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