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在局外的清明和侯莫鴉明的觀感,卻和徐佑完全不同。沒有風沙肆虐,沒有大雨傾盆,那都是領域裡的幻象,他們只看到徐佑站在原地不動,朱信忽而左忽而右,又忽而上下,每次出招都像是半途而廢,極少觸摸到徐佑的身子,更別說什麼精彩絕倫的交手過程,直到最後那一擊,終於有了點玄妙的意味,徐佑看似隔空,卻又和朱信近在咫尺,兩人乍觸而分,若非都是小宗師,根本連看都看不清楚。
再到徐佑手畫陰陽魚圖,侯莫鴉明依舊茫然,看的雲山霧罩,清明卻同時進入玄之又玄的境界,等他睜眼醒來,身邊守護的侯莫鴉明正在打瞌睡,聽到動靜大喜過望,翻身而起,飛縱到清明身邊,道:“終於好了?”
清明渾身舒暢,真炁運轉如行雲流水,六識的感知和反應無不精進了數倍。整整八年了,他困在五品無法掙脫,或許是青鬼律的修行太過殘酷,傷了天和,爲道所忌,也可能是他自行琢磨,所悟非真,但無論如何,八年塵光沒有白費。這次破山門而入四品,真炁打磨的純正無比,就是對上三品也無懼了,對上二品,雖勝不得,但也不會像之前圍殺白長絕那樣的兇險迭出。
“我閉關幾日?”
“五日!”
“大將軍呢?”
“已率大軍前往洛陽!”
“可留有諭令?”
“着郎君出關之後,若無大恙,可趕過去會合。”
“好,我們立刻動身!”
侯莫鴉明習慣性的拍馬屁,道:“怪不得大將軍對郎君信任備至,單單這份忠心,我就比不過。”
這次清明閉關,侯莫鴉明爲之護法,算是欠了個人情,也不好再嘲諷,道:“忠心非在這些上面,跟大將軍久了,以心比心,自然會明白!”
“是!我什麼都不懂,還得郎君多多提點。”
侯莫鴉明從進入大將軍府的第一天就看清楚了局勢,第一,抱住大將軍的大腿不放鬆,第二,跟着清明的步伐不落後。有此兩點,足夠他站穩腳跟,享受榮華富貴。
兩人帶着留下來的三百精卒,乘船追趕大軍而去,一路所見,舟船驛馬絡繹不絕,往返運送糧草和兵員器械,到處都是忙碌景象。
大戰將至,滿目蕭殺。
抵達洛陽後徑自入府內見到徐佑,他正和參軍司圍着龐大的洛、豫、沙盤輿圖討論對策,擡頭露出溫和笑容,道:“破品了?”
清明點點頭,道:“僥倖!”
兩人間的情分,已不需過多的言語,匆匆兩句話,清明自去隱到角落裡,隨時聽候調遣,侯莫鴉明有樣學樣,也跟着站到清明身旁。
徐佑勸道:“徵事舟車勞頓,可暫去歇息。”
侯莫鴉明急忙搖頭,這親疏太分明瞭,傻子纔去休息,道:“節下不累,尚能爲大將軍牽馬墜蹬……”
徐佑只能笑着由他。
節堂內衆將雲集,譚卓、魯伯之、何濡、檀孝祖、左彣、葉珉、齊嘯、明敬、澹臺鬥星、耿布、焦孟、周石亭、曹擎、裴叔夜、彌婆觸、李璧、唐墨、全常翼等數十人,正在討論魏軍主力動向。
關中方面,入侵河東郡的魏軍與薛玄莫、尹兆等對峙於蒲阪城和安邑城之間的狹窄地帶,雙方交手十數次,互有勝負,基本遏制了魏軍西進的可能性。而且薛、尹的兵力高達兩萬八千人,魏軍只有主力五千和臨時從河東河內兩郡徵調的數萬兵卒,戰力堪憂,長期對峙,明顯對楚軍有利。
關中暫安,徐佑需要考慮的就只有洛陽方面,根據秘府情報,正有一支約十萬人的大軍從平城開拔,水路並進,一路行進至上黨郡的屯留縣境內,一路沿沁水行進至安澤縣境內,再有十五到二十天,就能抵達黃河北岸的野王城。
同時,相州、濟州、司州、幷州、晉州、泰州、雍州等多七州八十三縣都在徵調役夫、車船、馬匹、糧草,粗略估計,至少有將近三十萬北魏的民衆在爲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獻出所有。
聽了冬至的陳述,檀孝祖道:“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二十天來鞏固城防,研究對策?”
“這兩路兵馬是不是魏軍的主力,截止目前,秘府尚不能確認。”冬至道:“但是,根據沿途探子傳回來的情報,所見皆兵強馬壯……”
何濡冷笑道:“這很可能是元沐蘭的疑兵之計!秘府養在北朝的散探大多是收買的鄉野農夫,見了官軍無不戰戰兢兢,如何分辨的出是六鎮悍卒,還是普通的鎮戍兵?好不容易打入平城的死間也很難接觸到軍方的核心決策,更重要的是,爲了這次會戰暴露出死間的身份得不償失。我的意見,應該再往黃河下游的幾大渡口派騎兵斥候不分晝夜的進行偵查,以防萬一!”
左彣表示贊同,道:“不錯,元沐蘭再會用兵,終究要渡過黃河才能施展,守住沿河防線,是當前第一要務。”
魯伯之持有不同意見,道:“魏國這兩年兵員損失慘重,秋冬季糧食顆粒無收,能夠拼湊出十萬人的隊伍已經拼盡了最後的國力,我認爲不會也不可能還有一支隱藏的主力在黃河下游彙集……”
徐佑轉頭看向檀孝祖,道:“檀將軍以爲呢?”
檀孝祖沉吟一會,道:“我軍主力分佈在洛陽一線,青州刺史卜天守着黃河下游,中間近千里河岸只有寥寥數座城池把守各地津口,若是嚴防,需分兵各地,會不會正中元沐蘭的算計?”
楚軍的優勢之一,就是兵多將廣,若是分兵,形勢會發生逆轉,他這是間接的表示反對。
齊嘯沉聲道:“我軍水師佔據絕對上風,以舟船逡巡河道,哪裡發現敵情,立刻運兵前往支援,並不需要分兵各處,只要守住碻磝、滑臺、石門、滎陽等地,餘者不足爲慮。”
徐佑轉頭望着葉珉,葉珉顯然深思熟慮過這件事,道:“汛期將過,黃河千里防線,可渡河處數不勝數,守是守不住的。我建議放棄沿河所有津口,收縮兵力,固守滎陽、虎牢和洛陽。然後分兵五萬,守住倉垣、許昌、陽城,封死魏軍南下的道路。再請卜刺史務必堅守歷城,以防魏軍故意分兵侵掠青、徐,用圍魏救趙之計,亂我軍心。”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大多數人的反對,澹臺鬥星駁斥道:“葉將軍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魏國的中軍幾乎被柔然給打沒了,六鎮之兵雖說的上悍勇,比起我大楚還差得遠呢,何況從苦寒邊塞來到中原,人畜不適應這邊的水土,剩餘幾分戰力尚存疑問。面對這樣的敵人,還沒交戰,避退數百里,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城池拱手相讓,如何向朝廷和百姓交代?”
周石亭也道:“大將軍,葉將軍此議絕不可行,畏戰懼敵,軍心必亂,一旦軍心不在我,洛陽又被索虜經營幾十年,民心也未必在我,到時候這仗怎麼打?”
其他人也議論紛紛,除過裴叔夜和耿布,贊同的人極少,徐佑猶豫不決,問道:“李璧,你怎麼看?”
李璧是西涼降將,軍議時向來很少發表意見,只有徐佑詢問纔會說話,道:“諸位將軍所慮,我認爲都有道理,若大將軍準備和魏國決戰,豫州洛州,自不能有失,黃河沿線需派重兵把守,我們寸土必奪;若大將軍不爭一時,只是想打疼打狠魏人,謀求十年內的邊境安定,則可以放魏軍進來再打,洛陽這片打荒廢了也不要緊……”
徐佑終於下定決心,道:“依葉珉的提議,參軍司三天內拿出完善的計劃,準備放棄黃河沿岸,以西線洛陽爲主,南線許昌爲主,東線倉桓爲主,放魏軍進我們的口袋陣裡,然後關門打狗!”
“諾!”
衆將雖然不服葉珉,但徐佑拿定主意,鈞令一出,全都無條件聽從,且拼盡全力執行。
監察司的刀,可不是用來嚇唬人的!
誰知剛剛入夜,徐佑還沒休息,接到前方線報,魏軍某部不知何時渡過了黃河,突然包圍了滑臺,滑臺守將司馬憐之派人突圍前來洛陽求援。
“敵情如何”
“由於夜深無法辨明,但據突圍的人推算,滑臺三面無數火把連營,估計不下兩萬人。”
“兩萬人……”徐佑眉心微皺,道:“宣衆將來節堂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