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或生或死

回到距離臺城不遠的住處,溫子攸也不去休息,坐在院子裡的涼亭,擡頭望着明月,雙眸露出亢奮的腥紅。月痕陪在身側,視線始終落在他的側臉,欲言又止,似有什麼話想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有點怪?”溫子攸笑的時候很有男人魅力,眉彎淺淺,脣瓣緊抿,眼角幾道微不可見的皺紋,蘊含着久歷塵世的風霜。

“是!”

月痕忍不住道:“郎君既有經世之才,輔佐主上登基,應當勵精求治,清本源,振綱紀,復興涼國。然而自金雀建元以來,主上橫徵暴斂,造金雀一殿,竟掏空了國帑,役數十萬,盡去民心,郎君非但不勸諫,反而暗中推波助瀾,以至於楚軍破潼關、武關,克定城、商洛,如探囊取物……”

溫子攸靜靜的品着茶,笑道:“還有呢?”

“有!”

月痕乾脆把心裡的疑惑全部說出來,道:“彌婆觸鎮潼關,以他的才幹,只要據城不出,楚軍萬難攻克。郎君卻多次在主上面前指責彌婆觸畏敵避戰,擁兵自重,最後迫使他出關,中伏而大敗!”

“還有嗎?”溫子攸放下茶杯,笑容不改,寵溺的望着月痕。

“有!”

月痕眉心蹙成了川字,道:“我和沮渠烏孤打過交道,此人貪婪、狡詐、卑鄙,沒有羞恥心,更不會對任何人有半點的忠誠。當初先帝和姚晉對他不薄,可該背叛時毫不猶豫,這次無詔進京,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和楚軍達成了某種不爲人知的默契……這麼明顯的局,郎君不會看不出來,卻故意誤導主上,放了盧水胡入城。若兩軍對壘,他再次陣前反叛,我軍必敗,敗則國亡,郎君身爲謀主,豈能身免?所以,我實在想不明白……”

溫子攸輕輕握住月痕的手,柔和的目光幾乎可以融化滿庭的月色,笑道:“閉上眼睛!”

月痕乖乖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抖動着,耳邊傳來溫子攸充滿磁性的聲音:“很多事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相信我,跟在我的身後,不管是陰冷的刀箭,還是髒污的泥沼,再也傷不了你分毫,就如同那夜……”

月痕渾身發出不規則的顫動,噩夢般的回想起那夜,她和溫子攸聯手毒殺了昝支祿全家一百零三口,老幼婦孺,沒有放過一人。兩人拿着鋒利的廚刀,從正房開始,挨着院子,把那些口吐白沫但還在掙扎的人一刀刀的割斷喉嚨,流出的血從門縫滲到院子裡,匯聚成涓涓不息的血海,她扔了刀,渾渾噩噩,神魂盡失,是溫子攸牽着她的手,踏着滿地的屍體,從這地獄般的景象裡躑躅着走到了今日。

不管他做什麼,不管他是好是壞,認定了這輩子,那就跟着他吧,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好,

哪怕明日死,此生已無憾!

翌日正午,楚軍發起進攻,灞水的姚湛裡柵設營,指揮有度,步軍堅守,騎兵兩翼滋擾,來去如風,互爲犄角,中軍三萬人輪番次的衝擊,可始終打不開局面。

雙方膠着不下時,山宗的幽都軍以三十艘驪龍舟溯渭水而上,沒有槳櫓,甲板上也看不到人,可速度極快,沿岸的涼軍沒見過這種船,以爲是神物,竟不敢阻止,等船到渭橋,兩萬人從藏兵室裡突然登岸,姚頌軍大驚,慌亂不成陣,山宗厲聲道:“我輩家在江南,此爲長安北門,去國萬里,風餐露宿,只爲功名而來!此戰若勝,我保你們這輩子榮華富貴。不勝,則屍骨盡埋異鄉,欲求一抔故土而不得。告訴我,你們想不想要錢?要地?要女人?”

“想!想!想!”

山呼海嘯聲如巨浪洶涌,山宗獰笑着拔出銳刀,道:“殺光羌狗!你們想要的,憑自個手裡的刀去搶!”

幽都軍是溟海盜出身,作戰沒翠羽軍那麼講究各兵種和各隊伍之間的協同配合,全仗着兇殘的野性和亡命徒的驍勇,只用了一個照面,就把慌亂不堪的姚頌軍鑿成了篩子,然後各自爲戰,分割包圍,再把敵人成片成片的吃掉,這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得知姚頌危急,姚吉忙命沮渠烏孤帶盧水胡前往支援,這是再次試探沮渠烏孤的忠心,同時密令手下大將樊疆率一萬西涼大馬在後,只要沮渠烏孤露出反意,馬上圍而殲之——當初姚晉就是敗在沮渠烏孤的臨陣倒戈,他不能不防一手。

沮渠烏孤絲毫沒有耽誤,接到命令立刻出兵,趕到渭橋南岸,卻被姚頌的敗兵衝擊,騎兵無法展開,無奈只好邊戰邊退,掩護姚頌殘部退入城內,緊閉了平朔門,暫時穩住了局勢。

姚吉由此對沮渠烏孤徹底放心,命他守好平朔門,務必攔住幽都軍。再由溫子攸和樊疆帶五千人坐鎮長安,隨時準備支援四方。自帶三萬西涼大馬和一萬精騎出南面的安門,讓彌婆觸領兵一萬西涼大馬纏住朱智和御朵衛,他則利用騎兵的強大機動能力,繞到楚軍左翼,發起突襲。

負責左翼的翠羽軍早有防備,左彣立好車陣,架起長槍,嚴陣以待。姚吉駐足高地,勒馬觀察,見翠羽軍雖佈陣有方,可戰車之後沒有重甲,弓弩兵和步卒距離間隔太近,且戰線擺的又長又彎,縱深不夠,只要攻破第一層防線,就能撕裂一道口子,從側翼襲擊徐佑的中軍。那時以西涼大馬的戰力,配合姚湛部形成夾擊之勢,勝利在望。

赤色的令旗上下翻轉,清晰的發出各種作戰指令,姚吉麾下鎮東將軍莫律渾和鎮西將軍李璧各率三千輕騎從首尾兩個方向衝陣而去。

戰場如弈棋,這兩人其實是放出去的誘餌,可以探探翠羽軍的虛實!姚吉雖然接到關於楚軍的大量情報,但多年來瞧不起楚軍野戰能力的認知豈能輕易改變,那些所謂的強弓勁弩,山刀鐵甲,大抵不過是手下人戰敗後的推諉之詞。決定戰爭勝負主要還是人,單靠軍械器甲之利,若無精良的訓練,面對具裝的威迫,不會有任何用處。

說白了,姚吉根本不相信,短短一兩年間,楚軍再怎麼脫胎換骨,也不可能具備在平原地帶和具裝騎兵正面對抗的能力!

左彣先示敵以弱,用普通弓弩拋射,密集的箭雨無力的落在距離西涼大馬三十步外的地方,偶有零散的幾箭射中,也穿不透輕騎所穿皮甲的防禦。

這第一波射箭,不僅暴露出楚軍的弓弩並沒有傳說中那麼誇張,而且遠遠算不得百戰精兵,連騎兵衝陣的距離和射程都預判不準,可想而知戰鬥力之低下。

其實仔細想想,潼關之敗,彌婆觸敗在輕敵冒進,蒲城之敗,是尹兆倒戈投敵,而青泥之敗,敗給了御朵衛——御朵衛可是涼軍,和楚軍沒有半點關係。

姚吉興奮的舔了舔嘴脣,嗜血的渴望在心裡翻騰,那是餓狼看到獵物時的衝動,也是羌人在這亂世立足的依仗。但他硬是忍住了獸性的本能,因爲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戰馬疾馳如電,耳邊的風隔絕了遠處的廝殺聲,莫律渾身高不過五尺,屬於胡人裡的畸形兒,可騎射功夫高絕,能藏於馬背和馬腹射箭,深受姚吉的喜愛。他此時已突入到騎弓的有效射程,所部在傍牌的遮掩下,減員不過百餘人,心中大安,雙腳夾住馬腹,身子凌空懸掛於側,張弓搭箭,嗖的一聲,箭矢穿過戰車和盾牌間的狹小縫隙,扎進了後面槍兵的左眼,透顱腦而出。

他的箭就是進攻的命令,身後三千騎同時放箭,肉眼可見的,楚軍陣中不時有人倒下,但是有盾兵防護,效果不太顯著。莫律渾左右開弓,手法極快,連續射殺了五人,再收弓於後,和所部三千人齊齊拔出腰刀,在頭頂揮舞着,如狼羣般發出尖銳的嚎叫聲。

這樣做大半是爲了對敵人形成心理上的逼壓,若對方開始懼怕,戰線必定會鬆動,那時就可以長驅直入,可楚軍不爲所動,長槍如林,架的又穩又密,眼看到了兩軍間隔二十多步的時候,莫律渾大喝道:“轉!”

三千騎兵同時右轉,操控之術,神乎其技,和楚軍防線成外弧線,往東邊跑去,而另一個方向的李璧同樣沒有達成戰果,掉頭馬頭往西邊跑來。兩軍似對向而行,卻擦肩而過,不僅馬不減速,人不收刀,而且交錯之時,高呼金雀金雀,以提振士氣,瞧得楚軍目眩神迷,匆忙中射出的箭根本無法跟上快速移動的戰馬,紛紛落空,中者寥寥,無不膽氣盡喪。

莫律渾和李璧合於一處,不等喘口氣,重整陣型,再次發起了衝鋒,進入射程則開弓,被反擊就拍馬走遠,如此反覆滋擾,楚軍左翼防線的後半段終於有人抵不住了,精神崩潰,棄槍後撤,倉惶中撞亂了弓弩兵的隊形,讓這個無處下嘴的刺蝟陣露出了破綻。

莫律渾抓住了機會,領百餘精悍之卒,策馬當頭衝入。他五短身材,可力大無窮,手持長槊,所過之處,橫掃十數人飛起,再摔落地上,全身骨頭盡斷而死。

“陛下,快看,莫將軍破陣了!”

姚吉仰頭大笑,道:“不愧是朕的崑崙山!擂鼓,爲將軍助威!”

莫律渾人小但器大,每逢戰,勇往直前,從不後退半步,被姚吉戲稱爲崑崙山,以贊其巍峨,宛如西涼大馬裡的定海神針。

激昂又迅捷的鼓點響徹渭河平原,莫律渾如有神助,連殺兩名前來阻擋的百將,死在長槊之下的兵卒更是多達數十人,麾下輕騎受莫律渾鼓舞,彷彿聞到了血腥味,爭先恐後的往裡拼殺,李璧率兵在陣外來回勁射,意圖造成更大的騷亂。

眼見着缺口從丈餘變成十數丈寬,左翼似有崩潰的風險,在正面艱難抵抗楚國中軍的姚湛部備受鼓舞,由兩名悍將帶五百敢死士發起反衝鋒,竟然成功遏制了楚軍的進攻態勢,並把戰線往東突出了百餘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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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坐鎮中軍,一面調兵譴將,加強對姚湛的圍堵,一面發出旗語,緊急分出一萬兵力前來左翼增援。然而翠羽軍的左彣也同時往缺口這邊調派了兩千兵力,前軍和後軍駁雜交纏,在運動中發生了碰撞,兵不見將,將不知兵,連帶着各軍的旗幟歪歪扭扭,就像是平靜的湖面的角落裡出現了小小的漩渦,不起眼,卻顯得很突兀。

“是時候了!”

姚吉的耐心只允許他等候到現在,楚軍已經亂了陣腳,但這種程度的混亂轉瞬即逝,可能稍後片刻,就能恢復如常。

所以,他必須抓住戰機,果斷出動,把楚軍的局部混亂變成整個左翼防線的騷亂,再蔓延到中軍,最後變成大潰敗!

“全軍!殺!”

姚吉沒有留餘力,長安無險可守,內裡缺糧,外無援軍,拖延下去只能坐以待斃,所以今日是初戰,也是決戰。他全身披甲,手握騎槍,率所有騎兵衝向楚軍左翼防線,這次蹄聲雷動,黑甲一望無際,如烏雲蔽日,夾雜着電閃雷鳴,撲面而來。

西涼大馬是天底下最精銳的具裝騎兵之一,不像莫律渾手下的輕騎那麼愛嚎叫,衝鋒時身子前傾,目光冷冽,嘴巴緊閉,雖然不發一言,可沉寂的姿態營造出來的聲勢更盛,好似鋼鐵堆成的巨大戰車,霎時席捲了天地。

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姚吉這邊剛動,翠羽軍也隨之一變,混亂的隊伍踏着碎步,聽着各級主官的口令,迅速歸整成列,被莫律渾追逐的敗兵也返身參與圍攻,楓槍上刺騎士,刀斧下砍馬腿,配合的利落之極,像是那幹慣了幾輩子殺豬宰牛營生的屠戶。莫律渾正追的起勁,忽然感覺壓力倍增,扭頭回望,剛剛衝開的口子又被密密麻麻的巨盾堵住,他和身旁的千餘輕騎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

“哈哈哈,憑你們這些兩腳羊,也想困住大涼的崑崙山?”

莫律渾絲毫不懼,大喝聲中,猛夾馬腹,雙手持槊順勢前衝,寒光閃爍的槍尖刺中了楚兵擋在身前的圓盾,砰的四碎,透過他的胸膛再往後穿,竟接連穿透了三人的屍體,然後揮槊掄了半圈,屍體撞進人羣,砸倒了一二十人,周邊露出好大的空曠,一時無人再敢上前。

不過,莫律渾心知肚明,重圍之中,最要緊的是不能停留原地,要藉着騎兵的機動性左突右衝,牽着敵人的鼻子走,一旦停下來被團團困住,就距離死期不遠了。目前給他的有兩個選擇,一是掉頭回去,衝開方纔的缺口和李璧會合,但將失去這次難得的破陣良機;二是繼續往裡衝,只要能夠鑿穿楚軍方陣,既能留住性命,又立了大功。

這時耳邊聽到鼓角齊鳴,正是涼軍全軍衝鋒的號令,莫律渾腳踩馬背之上,人立而起,如履平地,遠遠瞧見徐佑的將旗,中間全是林立的刀槍,隔了不知多少層的防線,心頭熱血翻涌,厲聲道:“兒郎們!隨我衝北,取了徐佑的首級!”

“嗚嗷!殺徐佑!”

“殺徐佑,取首級!”

俗話說虎將帶狼兵,莫律渾如此驍勇,激得部下更不畏死,他率衆豕突猛進,連破數道防線,人莫能當。忽而前方來一赤膊的秀美男子,手握雙刀,大聲道:“我來會你!”

“就憑你?長得這麼美,不該拿刀,當來暖牀!”

莫律渾滿臉譏嘲,策馬衝近來人,連槊都不用,俯身伸手去抓。這不僅是輕敵,還是徹徹底底的羞辱,那來人正是明敬,面色潮紅,顯是被氣得不輕,竟騰空而起,刀隨聲至,從頭下劈。莫律渾大驚,揮槊上攔,哐噹一聲,火花飛濺,只覺得雙臂劇震,腰臀以奇怪的姿態扭曲着,座下的駿馬頓時失速,前腿踉蹌幾下,栽到了地上。

莫律渾尚來不及反應,刀鋒已到脖子,忙就地翻滾,仗着身短靈活,棄了長槊,拔出腰間的彎刀,如猿猴偷桃,從下反撩明敬的胯間。

明敬怒吼,雙刀交錯,剛擋住這一刀,身後兩名騎兵衝了過來,長槍分別刺向肋後和背部,他只好放過莫律渾,足尖點地,倒翻而起,恰恰從槍桿和馬頭的縫隙掠過,雙刀橫掃,人頭暴起數尺高,血流如柱。

莫律渾踢開騎兵的屍體,翻身上馬,欺明敬不會馬術,追不上來,揚蹄衝開周遭的步卒,率還活着的五百騎,改向左彣所在的翠羽軍大旗衝去。

也就他被明敬阻擊落馬的這短短一會,所部千餘人陣亡了過半。正是蛇無頭不行,輕騎失去了速度,敵衆我寡的重圍之中,只能任人宰割!

幸好他足夠堅決,不再和明敬糾纏,果斷掉頭往西。至於殺徐佑,還是算了吧,楚軍非是無人,單單一個明敬就幾乎取了他的性命,莫律渾雖然不怕死,但也不是蠢貨。

殺不了徐佑,還殺不了左彣?

不信這個邪!

左彣已經無暇顧及莫律渾,後方的戰事全權交給明敬,他的所有注意力放在對面的西涼大馬身上。這是翠羽軍第一次面對西涼大馬的具裝衝鋒,虎鈐堂裡的千言萬語,無數戰例的分析解剖,參軍司的戰術佈置,監察司的心理撫慰,哪怕事先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真正面對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兵種,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慄和驚恐,仍會不受遏制的佔據你的大腦,模糊你的視線,痠軟你的雙腿,然後瓦解你所有的鬥志和勇氣。

這就是爲何北魏和西涼都要花費天文數字的錢財來大量裝配具裝騎兵的主要原因,若非翠羽軍有來自千年後的軍事訓練體系和近乎完美的洗腦操作,敢在平原地區正面硬抗具裝衝鋒的軍隊從來都不存在。

漆黑的甲,吞噬着太陽的光,讓那原本就沉重無比的甲冑似乎更添了千萬斤的重量,馬蹄每次的翻騰,都會帶起大範圍的泥土和草皮,大地的起伏從遠及近,彷彿行駛在海浪中的舟船,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危險,轟隆的蹄聲掩蓋了所有一切,耳邊的輕風竟也彷彿幻覺似的在烈烈而鳴。

李璧的輕騎放棄了繼續襲擾翠羽軍,往兩翼散開,讓出了中間的路,勒馬稍作休息,準備等具裝衝開了防線,再跟上收割人頭。

嗚嗚嗚!

蒼茫又悲涼的號角聲響起,翠羽軍的五千弩手端起了萬鈞弩,破甲箭從戰車後呼嘯而出,威力比起剛纔的軟綿短弱幾乎是天壤之別,當頭的魏軍鐵騎紛紛落馬,眨眼間死傷不計其數。也幸虧具裝衝鋒要分幾個波次,前後間隔百步,陣型並非那麼密集,萬鈞弩的威力雖然可怕,但射出後裝填過慢,只要再有數息,就可以衝到敵軍陣前,到時短兵交接,再厲害的弩機也成了廢鐵。

然而弩箭射完,這些弩手立刻換上了元象弓,重箭,鏟箭,月牙披箭,依次上場,飛矢似蝗,如雨傾盆,殺傷力比起萬鈞弩毫不遜色,加上仰天拋射,覆蓋面積更大,更不好防範。三輪箭雨過後,西涼大馬的衝鋒陣列明顯出現了成片成片的缺口,

姚吉目露兇光,心知被楚軍愚弄了,他們真的有勁弩強弓,卻故意藏拙,但是楚人太過託大,敢在這樣的平原列陣,靠弓弩就戰勝所向披靡的西涼大馬,簡直可笑!

近了,近了,

五十步!

旗手猛然揮出旗語。

“放!”

每輛戰車後面都藏着一架三弓牀弩,負責三弓牀弩的弩手同時捶打機括,巨大又堅硬的弩箭從車前豎立的大盾的箭孔裡穿出,彷彿一大片森林和地面平行疾飛。這樣的場景既魔幻又壯觀,涼軍騎兵的臉上少見的露出驚恐神色,甚至來不及反應,箭支重重刺入前胸的盔甲,從後背透射而出,就像宿鐵刀碾砍豆腐般容易,然而這不是終點,弩箭再次穿過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試想,射程高達七百步的三弓牀弩在五十步的距離纔開始發射,這不僅把翠羽軍的兵磨練成了鋼鐵般的意志,而且造成的有效傷害擴大了數倍甚至十數倍。

左彣看似弄險的佈置,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第一波次的具裝傷亡大半,卻還是有三千具裝急速撞了過來,最前排的槍兵嚥了口吐沫,乾燥充血的喉嚨火辣辣的疼,手心流汗並沒有讓特製的槍桿變得潤滑,還是那麼牢固的緊緊握住,只等着下一刻,

或者生,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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