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東宮聖女

竺無漏進了禪房,跪地叩拜,沒有做聲。等了一會,竺道融坐在須彌座上,雙目似開似閉,道:“徐佑爲大毗婆沙,你心中可有不滿?”

“弟子雖無不滿,卻有些不解。徐佑並不親近佛門,此人的路,我看在佛道之外……”

“儒家?”

“也非儒!”竺無漏冷靜的道:“徐佑欲整合儒門,不過是借勢而已。宗主明鑑,我絕非妒賢嫉能,然而徐佑爲大毗婆沙,怕不是沙門之福!”

竺道融不置可否,過了一會,道:“明天敕任大典之後,你和無塵及其餘數十位師兄弟隨法雅、法汰兩位師叔離開金陵,到荊州寺廟暫且安身。”

竺無漏大驚,以竺道融之能,尚要安排後路,莫非京師局勢已不可控,道:“宗主!”

竺道融柔聲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不必多慮。只是近日心神不寧,似有所覺,可又迷霧重重,難以盡顯盡知。爲長遠計,也爲沙門計,你們出去避避也好!”

“是!”竺無漏伏地哀泣,道:“弟子等無用,不能爲宗主分憂!”

“起來吧!很多事涉及宮中隱秘,原也不是爾等可以參與其中,談何有用無用?”竺道融的聲音裡似有疲態,以他的修爲,哪怕年事已高,也斷不至於如此,估摸着還是因爲國事勞心,道:“你明日遠行,這些事該知曉一二。主上本來打算明日大典之後當着百官廢黜太子東宮之位,擇機再另立太子。可昨夜太子和衡陽王雙雙進宮,裸身露背,負荊跪行,奉表痛陳己過,言辭之懇切,引得主上潸然淚下,動了舐犢之情,竟撫其背道‘無父何怙,無母何恃?’,遂不再提廢太子之事。”

竺無漏聽的目瞪口呆,道:“主上,主上他……”

廢立太子,何等大事,竟能如此兒戲?安子道當年被四位輔臣廢少帝后迎入金陵繼承大統,不出三年,就通過縝密佈局殺四輔臣而親政,勸學、興農、招賢,民有所繫,吏無苟得,號稱極盛。十五年間兩次北伐,收豫州,復洛陽,武功赫赫,雖第三次北伐遭遇挫敗,豫州四郡得而復失,更被魏國大軍逼近瓜步,威脅長江,導致江北六州邑里蕭條,但無人敢小覷這位中興之主。

然而在太子一事上,安子道始終搖擺不決,竺無漏頗有無力之感,道:“主上這幾年已不復北伐時之決斷,對太子驕縱太過,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其實安子道並非朝令夕改,而是在另立太子的人選上和竺道融等人發生了衝突,故而猶豫。安子道屬意建平王安休誕,尚書令庾朓推薦自家女婿、南陽王安休鑠,而竺道融則最喜歡廣陵王安休鴻,三人各執一詞,始終達不成統一意見,所以太子入宮請罪的時機選得恰到好處,安子道念及多年父子之情,又顧慮接替人選不好平衡,到底還是原諒了他。

竺道融的不安,正來源於此。

他和太子勢成水火,太子若登基,江東佛門將迎來千年不遇之大劫,還需細細思量下一步如何過招,才能把太子推下儲君的寶座。至於安排竺無漏等出類拔萃的弟子們遷往荊州,那是留個後手,以防萬一。

竺道融的敕任大典,並沒有因爲安子道不再廢黜太子而取消,相反爲了安撫這位黑衣宰相,安子道令在京的王爺、公主、駙馬、百官、儒道佛三教的名人以及各國駐金陵使節全部薈聚本無寺,然後賜天下僧主的僧衣、度牒和儀仗,並由內庫撥款於本無寺外擺萬佛宴,任人取用,備極榮寵。

除此之外,皇帝另設僧司,不隸屬於任何中央機構,直接對皇帝負責。僧司的主官爲僧主,也就是竺道融,其下有兩名副職爲僧都,並吏員若干,分佈各州、郡、縣,統屬明確,結構清晰,想想江東將近百萬的僧人,這是何等龐大的力量?

大典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安子道全程參與,精神飽滿,說話舉止鏗鏘有力,比那些年輕的貴族們還要正常,哪裡有一絲的病態?

徐佑因爲大毗婆沙的身份也得以參與這難得一見的沙門盛筵,和王公大臣們並列坐在高臺上,與安子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氣喘吁吁,臉色蒼白,萎靡不振,彷彿隨時都會滑落暈死。不過現在的世家子弟大多醉生夢死,耽於享樂,身子骨連弱不禁風都算不上,加上喜歡敷粉,看上去跟徐佑差不都虛弱的樣子,倒不是太顯眼。

徐佑謹言慎行,乖乖的躲在角落裡,可是能夠感覺到有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是丹陽公主安玉秀,雙目脈脈,另外一個卻有些面生。

“那是太子中庶子衛田之!”

許是看到徐佑打量,旁邊一人好心介紹。徐佑扭過頭,看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笑道:“還未請教?”

“在下王晏!”

原來是尚了始安公主的駙馬都尉王宴,徐佑聽過此人。安氏起於微末,說句不好聽呢,就是家族底蘊跟不上身份的變化,所以公主多刁蠻善妒,蠻橫無理。王晏娶親時就不太願意,爲父母所迫,勉強尚了始安公主,成親之後自是諸多不和諧,有次公主生氣,竟把王晏脫光了衣服綁到院子裡的樹上,可憐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王晏差點一命嗚呼。後來鬧到皇帝那,安子道也覺得理虧,把始安公主好一頓訓斥,另給王家人發了賞賜升了官,這才擺平了家務事。

不過對皇帝來說是擺平了,對王晏來說卻是悲慘的開始,不知哪個嘴皮子長在大糞上的貨色給他取了個“賞雪駙馬”的稱號,這件事就再也過不去了,在民間被傳爲怕老婆的代言人,名聲掃地,可憐之極。

“見過王駙馬!”

聽到駙馬兩個字,王晏的俊臉抽搐了一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低聲道:“微之郎君可要小心,那衛田之看着斯文,實則心性歹毒,前不久爲了佔塊良田,逼死了人家的家主,還把如花似玉的女兒收入私宅淫 辱,此等獠輩,不能不防!”

所謂交淺言深,徐佑自認和王晏並無交情,突然說起太子心腹之人的壞話,未免有點奇怪,隨口應付了兩句,就以身體不適爲由靜坐養神。王晏似乎還有未盡之意,可見徐佑興致缺缺,只好住口。

大典結束之後,安子道先起駕回宮,太子隨後,走前和竺道融言笑如常,城府看起來是有的,百官恭賀之後也一一散去。要說太子安休明身高七尺四寸,大眼方口,美鬚眉,尤愛弓馬,要不是性情乖戾,品行有虧,倒也不必終日惶惶,唯恐被皇帝廢黜。

徐佑和竺道融辭別,剛離開本無寺,遇到了衛田之,他守在路旁,說是奉太子令邀請徐佑過府。徐佑哪裡可能拒絕?眼角餘光看到不遠處的清明,這三天竺道融從未離寺,清明找不到機會進來,不動聲色的微微頜首,隨着衛田之去了東宮。

在東宮承光殿見到了太子,他已經換了便服,披散着頭髮,左右抱着美貌宮女,正和衆人飲酒作樂,雙手時不時的探入薄紗裙裡,行止輕佻,當着徐佑的面也毫不遮掩。

衛田之看着殿內亂糟糟的場面,臉上露出慍色,故意走到大殿正中,高聲道:“稟太子,徐佑覲見!”

他的聲音在殿堂裡迴盪,驚的衆人齊齊愣神,瞬間安靜了下來。太子懶洋洋的瞟過來一眼,笑道:“你就是徐佑?綽號什麼來着?幽夜逸光?”

徐佑躬身行禮,道:“錢塘徐佑,見過太子!”

“近前我看看!”

徐佑趨步上前,低垂着頭。

太子嬉笑道:“擡起頭來,怎麼扭捏的跟小娘子似的?”

徐佑聽話擡頭。

“咦,這模樣挺秀美啊……”太子摸着鬍鬚,眼睛眯了起來,道:“可願來我東宮做個洗馬?”

入仕就是七品官,算不得羞辱,但太子的表情明顯不僅僅想讓徐佑爲他輔佐文事,箇中意趣,自有近臣懂得,立刻有人出來唱和道:“徐佑,你一介寒微,難得太子賞識,升你爲東宮洗馬,還不速速謝恩?”

衛田之示意道:“這是太子右衛率詹仲書!詹衛率言之有理,徐郎君還不謝恩?”

謝你個大頭鬼!

徐佑捂着嘴劇烈的咳嗽起來,撕心裂肺,不忍卒聞,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懇聲道:“蒙太子厚愛,小人原不該推辭,然而自遇刺以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眼見着藥石無救,若侍奉東宮,不知何日命入黃泉,恐對太子不吉……”

話音未落,太子已經滿臉嫌棄,道:“既然多病,回去養病就是!”再不提洗馬之事了,興致盎然的去摸宮女的小手,似乎忘了徐佑的存在。

衛田之走了過去,附耳低語了兩聲,太子恍然,又看向徐佑,問道:“你夜裡在太極殿見過主上?”

“是!”

“這段時日,你還是第一個見到主上的宮外之人。”太子沉吟了會,道:“以你看來,主上龍體是否無恙?”

徐佑認真想了想,道:“主上召見小人不過半個時辰,聽說話底氣雄渾,看面色紅潤如常,雙目有神,精力充沛,應該無恙!”

“無恙?”太子身子前傾,目光透着醉意,道:“前些時日京裡傳聞說主上一病不起,多日未曾視朝,都是謠言了不成?”

徐佑嚇得俯首不安,道:“小人不敢妄言,今日僧主大典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主上龍行虎步,何來的一病不起?”

太子默然不語,揮了揮手,衛田之引着徐佑施禮後退下。出了承光殿,往宮門走時,突然看到一女子,身着手匡金花細錦衣,腰垂緣紅黃紋蓴帶,風姿婉約,嫵媚動人,尤其走起路來,彷彿帶有香風陣陣,腰臀的扭動和雙腿的開合充滿了魔力,以徐佑的心智,也差點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故意露出色授魂消的樣子,賠着笑偷偷問道:“敢問使君,這女郎是誰?”

衛田之心中暗諷,都快死的人了,還惦記着女色,不過這女子絕色傾國,世間男子無人可抵禦,也難怪徐佑按捺不住。

“那是東宮女道,法力高深,太子尊爲聖女,切記,絕不可褻瀆!”衛田之的心思不在那女子身上,等到了宮門外,道:“當年義興慘禍,乃陰差陽錯,太子也自不安。故召徐郎君前來,闢爲洗馬,是東宮的善意,想必郎君心中有數。”

徐佑感激涕零,道:“佑以戴罪之身,卻能夠安居錢塘,且被大中正評鑑入品,後重歸士族,要不是太子首肯,豈能有這般天大的際遇?過往種種,都是徐氏咎由自取,我懂使君的美意,歸家之後當日夜爲太子祈福……”

“祈福就不必了!”衛田之湊了過來,低聲道:“你也看到了,太子沉迷酒色,並無大志,若主上再召見,請爲太子美言幾句!”

徐佑諾諾道:“一定,一定!”

早有備好的牛車,拉着徐佑直奔長幹裡,到了門口,冬至等早早候着,扶着他入了宅院。方斯年撲入懷中,緊緊抱住,差點哭出來,道:“我還以爲見不到小郎了……”

方斯年現如今已經長開了身子,隨着菩提功的日益精進,容貌愈發的聖潔,讓人不敢染指。徐佑抱着她,輕笑道:“我不是回來了嗎?可別看低了你家小郎,金陵城裡除了寥寥數人,別人想留下我怕也不易!”

鬆開雙手,目視冬至,冬至心領神會,道:“皇帝召見小郎當夜,就有宦者私通東宮,將一應詳情告知。第二日,東宮緹騎四出,奔赴城外,去向不明。第三日,東宮僚屬齊聚,密謀終日,是夜,太子和衡陽王自縛入臺城,向皇帝負荊請罪。第四日,我們發現了白長絕的蹤跡……”

“白長絕?”徐佑眼神一凝,道:“他躲在何處?”

徐佑離開之後,太子從醉意朦朧驟然清醒,雙目凌冽如雪,哪裡還有一點**,他斥退宮女,撤去酒案,召衆人入密室,等衛田之回來,怒罵道:“徐佑所言屬實,那夜父皇突然露面,連我們安在宮裡的眼線都吃了一驚。再看今天,整整三個時辰的狗屁大典,連我都幾乎撐不下了,父皇卻始終未露疲色,這哪裡是病重的樣子?”

衆人面面相覷,皆不敢言,唯有衛田之勸道:“或許聖女神術有誤……”

“衛田之,你再敢背後向太子進我讒言,小心你的舌頭!”

方纔徐佑遇到的女子施施然走了進來,煙視媚行,豔獨芳妍,頓時滿屋皆春!

第十七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第四十四章 情場戰場第七十二章 遊說第四十七章 明月在,人不在第一百三十五章 洞中初見第一百二十五章 揭牌第三十五章 水仙兵解第十七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月鳴蜩第四十一章 將軍釣磯,青魚負璽第八十章 釜底抽薪第四章 各安心思第五十八章 牽一髮而動全身第九十二章 鬆排山面,月點波心第四十九章 紅衣紅馬第六章 雪泥驚鴻第二十五章 迎合上意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出水面第七十三章 於斯爲盛第五十九章 泉井第五十四章 先手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紙第九十五章 論詩第六十二章 別時容易見時難第十五章 五將軍、七夫人第三十四章 故家喬木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第一百二十一章 今夜月明人盡望第一百七十二章 清夢和驚雷第九十四章 玉橋三界第六十九章 男兒不負恩第一百七十一章 朽木和金石第一百二十七章 益州的水,伊人的心第十六章 一乘頓教第四十二章 儒道之辯第一百一十二章 閒來飲酒第八十七章 奔者不禁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第九十五章 論詩第八十五章 一指破萬法第二十章 撫劍一揚眉第八十五章 一指破萬法第四十九章 以僞亂真第二十六章 王道霸道第六十章 名教的未來第五十章 何爲明主第二章 軍法何足持第二十五章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第七十四章 改良第一百一十三章 深謀遠慮第八十三章 鶴鳴第四十六章 走投無路第五十七章 春酒一杯,請君入甕第六十八章 大賊小賊第三章 垂死掙扎第八十章 約定第五十九章 雨夜第九十一章 火上澆油第九章 葉仙芝第四十三章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第三十七章 娥皇女英第九十六章 照罪天宮第三十二章 夫爲道者,如牛負重第三十五章 五天主第九十一章 火上澆油第四十四章 不請自來第一百五十五章 風水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夭再現第六十九章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第四章 背後乾坤第五十九章 泉井第一百六十章 和談第五十一章 入道第七十九章 月色迷人眼第六十九章 猶如蓮花不着水第五十五章 欲換青銅沽雪酒第十八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第十八章 寧玄古第三十一章 中校署令第十四章 鹿脯失竊之謎第八十九章 調虎離山第二十一章 晉陵城外五更鼓第二十二章 光與暗的距離第一百零二章 不負飛卿不負心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明所及,盡是暗色第九十三章 戒鬼井第六十七章 無奈人行無情事第四十二章 狐朋狗友第九十七章 上座取人,遠勝三聖第五十二章 死人開口第五章 紅袖添香第七十七章 北國風光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在陰兮影不見第十八章 陰符四相第十章 應對第九十二章 環環相扣第一百零二章 埋骨異鄉終有伴第二十七章 站在此亭觀此園第五十章 一神一鬼第三十八章 獠牙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