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後世傳說,《靈寶五符經》最早於上古時期被大禹得到,並以之治洪水、分九州,成爲夏國第一代君主。大禹去世之後,《靈寶五符經》被封存在山石之中,吳王闔閭伐石建造宮殿偶然得之,從而流傳後世。
起初,《靈寶五符經》僅有一百七十四字,條理敷暢,斗拱星羅,詞意昭明,金聲玉振,可謂字字珠璣。闔閭以此經問道於孔子,也無所獲。可以說大禹後的千百年,從來沒人能夠破解經中奧義。直到天師道第九代天師觀妙真君魏元思以天人之智續寫《靈寶五符經》,終於解開了裡面蘊藏着的無上大道。
徐佑歷經生死艱難,從鶴鳴山戒鬼井盜走的這本《靈寶五符經》,足足有三萬餘字,比起初本,已經擴充了十數倍,文義仍舊晦澀難明,夾雜了魏元思解讀前經的註釋還有自行參悟的大法,一言一字,無不暗含玄機,不誇張的說,當世可以讀懂的人,絕不會超過十個。
雖然難如登天,可至少不再像初本那麼的不可窺探。經過這半年多的潛心研究和反覆解讀,何濡、清明和左彣稱得上嘔心瀝血,殫精竭慮,除過必要的事務安排,幾乎沒日沒夜的鑽在這三萬餘字的五符經裡,可能看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隱藏的訊息就包含在浩如煙海的道典之中,想從無到有窺破魏元思的心思,找到經文裡暗藏的正確的規律,然後拼湊出道心玄微的秘密,說是大海撈針都不爲過。
幸好,還有寧玄古!
寧玄古很大氣的給了玄武勁的修煉方法,又送來了許多魏元思早年遺留的記載道法感悟的筆記,而徐佑的白虎九勁又和五符勁息息相關,有這些爲參照物,加上一點點運氣,這才找到了《靈寶五符經》裡藏着的遁去的一。
那是天道爲人間留下的一線生機!
何濡、清明、左彣,三人中有兩位小宗師,對武道的理解已接近化境,尤其清明,修習的青鬼律包羅萬象,師從陳蟾對天師道道法也有很深入的認知。至於何濡,他是陰符術的傳人,聰明才智,當世幾乎不作第二人之想,對佛道兩教融會貫通,學究天人。還有寧玄古,能和孫冠對峙三日,又是魏元思最鍾愛的小徒,他雅量高致,爲了表明絕無染指道心玄微大法的野心,婉拒了徐佑邀請他來明玉山共同參詳的建議,只是多次書信往來,提供了無數鞭辟入裡的見解,避免了陷入一字之誤、謬以千里的歧途。
這四人加上徐佑,合五人之力,不敢說智計和學問天下無敵,可至少勉強夠得上那十人之數裡的一個!
時也,命也,運也!
魏元思逝世幾十年後,道心玄微大法終於在明玉山顛重見天日!
在密庫中枯坐七日夜,徐佑不言不語,僅進食少量,其餘時間要麼冥思,要麼酣睡,要麼盯着道心玄微大法,上面的每一個字他早就印在腦海裡,倒背如流,可事到臨頭,卻始終沒有足夠的信心邁出第一步。
想那魏元思閉關五年,不僅神功未成,而且被反噬道心,終身無望晉位大宗師,引爲畢生憾事。不問可知,這道心玄微大法必定有不爲外人道的兇險,或許在修煉過程中就會逐漸顯現,徐佑自問論才智和修爲遠不及魏元思,前賢未竟之偉業,他可否畢其功於一役呢?
沒有把握!
但時不我待,自寧玄古爲他壓制住體內的朱雀勁,距今已三年有餘,最多還有一年的時光,朱雀勁就會再次發作,那個時候,不管是李長風的定金丹,還是寧玄古的玄武勁,都不可能將徐佑從生死邊緣給拉回來了。
所以,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也得閉着眼睛跳下去,再沒有第二個選擇!
“道者,太初也。夫道爲三一者,謂虛、無、空。虛,明而無形;無,無質可得;空,無所障礙。得三一而得道,還虛之功,返現內照,凝神入炁,自合妙機,此爲道心玄微者也!”
徐佑推開案几,起步於斗室裡來回九次,負手立於燭光前,雙眸深邃如海,卻只有那一點點的微光閃爍,低聲道:“魏元思開篇名義,道乃三一,以虛、無、空爲三重境界,道之初爲虛境,明白了何爲虛,才一腳跨入山門……”
清明始終守候在徐佑身側,接過話道:“‘道之初,初時爲火之精,其氣赤,即爲光明’,這是《靈寶五符經》裡的原話。依我之見,虛者,如日,如月,如火,其精明然,而無實質。道生神,神生則見光明,所謂道之初,也就是神爲一的虛境!”
“虛境,神爲一……”
徐佑閉上雙目,復歸默然。
如此又過七日,他突然道:“《五符經》說道之初藏在太素之中,而太素,即爲人!人之初,初時爲土之精,其氣黃。由神入骨肉則成人,是不是要把虛境的神,融入骨肉之中,方成無境?”
清明道:“無者,氣也!氣有形可見,無質可得。人之初,也就是氣爲二的無境!”
徐佑這次卻沒有默然靜坐,而是狀若瘋癲,口中喃喃,繞室疾行,等力竭撲到於地,頭臉埋於土中,歇息後再起身復行。如此又是七日,雙足鞋履盡破,足底肌膚撕爛若毒蟲咬噬,結痂後又多次結痂,鮮血直流,將密庫的四周染得由紅變褐,不忍目睹。
清明盤膝坐在角落裡,眼瞼低垂,臉色平淡。欲尋無上大道,這等軀體受的折磨,不過平常,算不了什麼。他需要時刻關注的是徐佑的心神,只有破開那後天而來的重重迷障,纔可以窺見神之虛境、氣之無境的山門———那也僅僅窺見而已,想要走到山門前,不知還得經過多少難以想象的劫難!
誰也幫不了徐佑,能戰勝自己的,唯有自己!
七日後,徐佑停足,這時才感覺到了腳底的疼痛,也正因爲這點點深入肺腑的痛感,讓他從虛無當中重新回到了人世間。
“虛爲神,無爲氣……那,何爲空?”
徐佑衣袍溼透,臭不可聞,轉身坐在石榻上,雙腳高高舉起,等清明端來熱水,忍着痛泡入銅盆,又塗抹了止血生津的藥物,這纔有氣無力的問道。
“空,即是空!”
徐佑笑道:“這是佛語!”
“道是道,佛亦是道!”清明沉聲說:“空,無天,無地,無山,無川,也無人我和昆蟲草木,萬象空空,空即是空。”
徐佑若有所悟,道:“空,即是太始。人之初,藏在太始之中,太始,初時爲水之精,其氣白。神入骨,骨生精,這就是精爲三的空境!”
清明點點頭,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神化氣,氣化精,精復化神,三一相合,名爲混沌。道,自混沌中而來……這個道,就是道心玄微的道!”
徐佑眼眸裡的微弱燭光終於大熾,道:“欲守道,先守心。心爲一身之主,心能禁,則形神不邪,這是心字!”
“不錯!”清明越說越快,越說越大聲,聲音在狹小的密室裡來回激盪,猶如九天傳來,震人心魄,道:“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眇眛乎其深,故稱其爲微!”
道,心,玄,微!
乾坤爐鼎,坎離降升。淵深耽味,重玄唱喝。赤水玄珠,順逆乃成。千變萬化,總歸一貫。而今而後,宇宙在乎手,造化備於身,可以大休歇,可以大無畏,可以大自在。睹玄珠之有象,鍊金液以有成,感神明之告人,忽心靈而自悟,比沉痾之頓蘇,猶大夢之驚意,通身是汗,瞽目開明。雖世無拔山竭海之力,又無補黥去毒之方,唯道心可駕拯溺之慈航,唯玄微可仗斬邪之慧劍,得之乎內,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五行順兮常道有生有滅,五行逆兮丹體常靈常存,金石不能比其剛,湛露不能等其柔。方而不矩,圓而不規。來焉莫見,往焉莫追……
道心玄微大法的修煉口訣閃爍着金光,在腦海裡一一浮現,徐佑靠着牆,雙腿平伸而坐,無身印,無手印,隨意自然。
入密庫二十一日後,毫無準備,也毫無預料,就彷彿等候了千萬年,只在此刻,只在此時,只在那鴻蒙初開、天地間照射進第一縷光芒的時候,徐佑忽然進入了道心玄微的境界裡。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清明緩緩道:“空心!”
道未變爲神時,無端無緒,無心無意,都無諸欲,澹泊不動不搖。及變爲神明,神者外其光明,多所照見,使有心意,諸欲因生,更亂本真。或曰思不能復還反於道,便輪迴五道,困於五欲,惑亂六情。
故而,欲入神,必先空其心,閉其目,斷其欲,不聞不見!
“閉目!”
徐佑眼瞼閉合,若是此時有逐幀逐幀的定格技術,可以看到他在閉合那一瞬間,幾乎是完全保持着勻速,不多一秒,不少一寸,玄妙到了極致。
千百年來,道家修煉,無不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最後才能煉虛合道。可魏元思卻偏偏走了一條完全相反的路,先由道生神,再由神化氣,再由氣化精,然後精、氣、神合化於一,從而得三一之功,逆天改命,成無上大道。
怪不得他創出此等震古爍今的神通功法卻不敢宣於天下,若是被道門歷代祖師知曉,必定氣得從棺材板裡爬出來,不爲別的,只爲這背天逆道之舉,實乃邪法!
不過對徐佑而言,看了天師道如何奴役道民,看了佛門如何蠱惑衆生,看了六天如何讓生靈塗炭,從來法不壞人,而是壞人害法!
只要此路通天,何來正邪之分?
乾爲爐,坤爲鼎,
坎降而離升!
這樣的修煉方法,皆與正道,悖逆而行!
可那又如何?
剎那之間,
無休無止的慾念,洶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