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定品的二十人,有十七人都是盤踞在二樓和三樓的士族子弟,一樓那些人裡,只有三人入品,分別是徐佑、胡信、紀英。
觀壺吟詩的關卡,陸會選了五人的詩,張墨本來就有資品,撇開不說。其餘四人,胡信雖然素質差了點,但詩才不錯,被張紫華選中在情理之中。譚樂和姬玉堂純屬湊數,一到張紫華面前,口齒不靈,文才更差,立刻被刷了下去。倒是紀英,因爲陸會說了好話,文才詩才也過得去,被定爲下下,雖是九品,可好歹算是入了品級,堪稱大喜。
同舟而來的五人中,白承天被擋在了第二關,徐佑、張墨、紀英都或入品或升品,只有陳謙沒能讓張紫華看重,落的鬱鬱寡歡。
在徐佑兩人閉關的七日,張紫華也沒閒着,和士子們遊山玩水,或出題考究,或暗中觀察,對他們的水準瞭然於胸,所以沒有耽誤太久,天光一亮,定品結束,由徐佑提議,請顧允作畫,以茲紀念錢塘湖雅集的盛事。
顧允慨然答應,命顧馬取來畫紙,攤開在長長的案几上。人羣中也有雅善丹青的畫師,名爲杜安,是東陽郡的士族,見狀大吃一驚,急忙湊到跟前,以手撫摸,確定不是幾張畫紙橋接而成,驚道:“府君,這樣規制的畫紙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何處得來的?”
“此爲由禾紙,九尺長,四尺寬,是錢塘縣灑金坊的匠人所造。我也是偶然得來的,因爲此紙可以保持墨跡經年不散,既不會皸裂,也不會脫色,比起縑帛,巧奪天工,實爲我輩作畫的至寶!”
顧允打起廣告來不遺餘力,反正徐佑交代他的事,一定要做的盡善盡美。杜安嘖嘖稱奇,候在案几邊,時不時的伸手摸上一摸,如同遇到了國色天香的美人,恨不得抱在懷裡須臾不離。
其他人也都圍攏過來,但凡讀書寫字,都要跟筆墨紙硯打交道,看到這樣稀奇的大紙,跟多年來工部規定的規制完全不同,立刻來了興致,這個問問怎麼造出來的,那個問問灑金坊在哪,新鮮事物的吸引力非同一般,要不是顧允忙於作畫,他們真可能問出十萬個爲什麼。
兩個時辰後,一幅錢塘湖雅集圖畫成,從縹緲盪漾的錢塘湖,到獨立湖心的孤山,再到山中小道,萬株梅花,聽濤竹海,無所不容。然後是孤山山巔的雨時樓,樓內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或席臥於地,舉杯換盞,或結伴憑欄,遠眺江河,意境深遠含蓄,氣韻生動傳神,無不惟妙惟肖。更難能可貴的是,畫面長而不冗,繁而不亂,嚴密緊湊,如一氣呵成,流暢無比。
杜安驚歎道:“意存筆先,畫盡意在。府君,以我拙見,比起你早前的山水和人物畫,似乎這半年來又有不小的精進。”他的畫作在揚州名氣不算小,東陽郡又是顧允父親任太守,彼此相熟,算是神交的畫友,眼力和見識都在水準線以上。
顧允笑道:“多虧了一位朋友的提醒,讓我領悟了遷想妙得的境界,所以這段時日略有寸進……”
徐佑對他有過交代,遷想妙得的事不可對外人講,全當是他自己的體悟,要不然顧允急着爲徐佑揚名,哪肯把功勞獨佔?
“遷想妙得?”
杜安心癢難耐,這是什麼高深的境界?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過?正要繼續追問,張桐拉開了他,道:“杜彥先,畫作的事我們不懂,你私下裡再向府君請教。現在先讓我找找,看自己在畫中何處……”
杜安笑罵道:“就你性急,不必找了,三樓東側那個尖嘴猴腮的人,就是你了!”
“是嗎?我瞧瞧,嘿,府君妙筆生花,畫的可真像!”
又是一陣大笑,凡是有張修永在,就不會覺得煩悶。大夥紛紛發表己見,自然都是溢美之詞:“筆跡周密,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畫人物衣紋用高古遊絲描,線條緊勁連綿”、“春雲浮空,流水行地”、“敷染容貌,以濃色微加點綴,不求暈飾,更顯精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等賞過了畫,衆人請張紫華在畫上題詩,然後收集這幾日來所有士子吟唱的詩賦,整理成冊,只等下山之後,結集對外發行。
文人雅集,既爲定品,也爲揚名,更爲傳唱,所以過程和結果同樣重要。結訂成冊的詩集要在市面上流傳,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着熱度不減,有熱度就有人氣,人氣日積月累,就有了名聲。
文人重名,所以此事很是要緊,張紫華交給陸會操持,算是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又是一番熱鬧,已到了午後,浩浩蕩蕩一羣人從孤山下來,走段家橋上岸。還沒到岸邊,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不是錢塘縣的衙役攔着,估計徐佑他們連橋頭都過不去。
顧允笑道:“這都是爲了看你而來……”
話音未落,響起震天的呼喊聲,“徐郎君,徐郎君在哪?”
“快看,快看,哪個是徐郎?”
“人面桃花,自是人中至美的那一個!”
“詩至美,人未必!”
“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句道盡了世間的詩情,可想是個溫柔君子!”
“徐郎,可有妻室了嗎?”
各種雜音鑽入耳中,甚至有大膽的女郎也不管不顧誰是徐佑,拿着貼身的絲帕、香囊和水粉往這邊扔過來。大多士子抱頭鼠竄,只有張桐恬不知恥的撿起扔到臉上的絲帕,放到鼻端嗅了嗅,還不停報以微笑,狀極酣暢。
好不容易從人海中脫身,大家一個個狼狽不堪,有幾人的腰帶都被扯掉了,互相指着大笑一番,然後就此辭別,各奔東西。折騰了一日夜,誰也撐不住了,早點回去休息纔是正經。
顧允公務繁忙,耽誤這些時日,回吳縣之後不知要忙成什麼樣子,也就沒有和徐佑同回靜苑,只是交代他過了年到吳縣一晤。其他人也紛紛來跟徐佑道別,不少脾氣相投的人還約定了再見之期,比起雅集前在西村渡口無人搭理的窘境,幾乎天壤之別。
曲終人散,徐佑正要離開,左彣帶着吳善和李木出現在身後,齊齊喊道:“郎君!”
徐佑回頭,笑道:“你們可算是追過來了,剛纔人太多,還怕你們沒跟上。走,回家去,一晚沒睡,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郎主,不可”
吳善和李木同時阻止,徐佑奇道:“怎麼了?”
“何郎君交代,讓郎主先去找家逆旅避一避,等晚上無人再悄悄回府!”
徐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道:“風虎,什麼情況?”
左彣苦笑道:“靜苑門口也候了不少人,爭相目睹郎君的風采……”
徐佑愕然,道:“我在山上這七日,到底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