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論詩

虞恭的喊叫聲在樓宇間來回激盪,徐佑恐嚇他時故意壓低了嗓音,很多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聽到虞恭在喊救命,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鄙夷的神色。周圍的人或許能聽到大概,卻也不相信徐佑當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人,尤其殺得還是會稽四姓裡的虞氏子弟,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也正因如此,虞恭的過激反應實在讓人啼笑皆非,嗤之以鼻。

虞恭卻是有苦說不出,身臨其境,感受着徐佑身上傳來的凌冽殺氣,眼睛裡滲漏出來的冰冷無情,絕對是局外人感受不到的。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徐佑敢或不敢,生死關頭,什麼也顧不得了,保命要緊!

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出現在三樓樓梯口,身穿淡紫色的織錦寬袍,袍擺繡着雅緻的金絲銀魚,面如冠玉,神采英拔,正是號稱三吳第一才子的陸緒!

陸緒,字束之,小字青符,據說這個小字是天師孫冠親自賜的,非貴人不能用。青符,《雲笈七籤》卷三裡記載薄錄中最上品爲不死之錄,又名玉簡青符,可知這兩字在天師道而言,非同小可。

“飛卿,大中正等的急了,讓你過去說話。哦,對了,你身邊那位朋友,大中正也要見一見。”

陸緒的聲音不急不緩,居高臨下,讓人仰視,跟戰戰兢兢的虞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中龍鳳,大抵如此!

徐佑沒有做聲,仍舊死死的盯着虞恭,虞恭鼓足勇氣,顫聲道:“徐……徐佑,大中正召見,你不要因小失大……”

顧允同時抵近徐佑,勸道:“微之,不可!”

徐佑突然大笑起來,道:“虞郎君,我說笑而已,你怎麼當真了呢?失禮,失禮!”說完再不看一眼,挽着顧允的手,瀟灑登上了三樓。

這一次,沒人攔路!

陸緒對着顧允淡淡拱手,顧允忙道:“束之,這是徐……”他想介紹徐佑和陸緒認識,兩人同樣的才華橫溢,若是能夠結爲朋友,無疑是文壇的一大盛事,更對徐佑日後的前途極有裨益。

在他想來,陸緒之前拒絕徐佑參加雅集,只是因爲貴賤有別,是對事不對人,如果真的瞭解了徐佑的爲人和學識,一定能夠消除誤解,成爲意氣相投的朋友。

不過現實澆滅了顧允的熱情,沒等他說完,陸緒轉身先行,徹底無視徐佑的存在。那種無視並不是屬於門閥的輕慢,而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就如同飛龍看不到螞蟻,不是螞蟻太小,而是螞蟻根本沒有在飛龍的世界裡存在過。

徐佑並不惱怒,目送陸緒消失在不遠處的房間內,脣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顧允嘆道:“束之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高傲了些,你別跟他一般見識,等我稍後和他分說,總歸都是自家人,不至於生份的。”

“飛卿和他私交很好嗎?”

“我們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關係不算十分親密……”顧允照顧徐佑的面子,還有話沒有明說。他和陸緒雖然不算親密,但吳郡四姓本是一體,互相之間很少發生衝突。此次起爭執,也僅僅因爲徐佑的庶民身份,並不涉及其他。

“陸緒快二十歲了吧?”

“對,明年五月,整整二十歲!”

“二十歲,可以入仕了……”

根據楚制,士族子弟二十歲起可以做官,寒門子弟三十歲纔可以從小吏做起,落後整整十年,再有才具,也很難追得上士族的官位。

顧允面帶疑惑,沒明白徐佑的意思,徐佑低聲道:“這位陸郎君心思深沉,不像飛卿純淨無暇,今後要多加提防。”

顧允自然不會認爲徐佑在挑撥離間,兩人的友情沒有那麼脆弱,道:“他?不至於吧…束之就算入仕,對顧、陸而言也是好事,吳郡門閥列於朝堂的人越多,互爲助力,可以掌控的權勢越大,於國於家,有利無弊!”

徐佑不急於扭轉顧允對陸緒的看法,輕笑道:“飛卿以爲,虞、孔、王等人爲何要出頭阻擋你我登樓?”

“啊,微之莫非認爲是束之在背後指使?不會的,束之乃坦蕩君子,不會行此下作事,他若有不同意見,只會當面提出,就像在吳縣時明確反對我邀請你參加雅集,絕不會背後弄鬼。至於虞恭,微之有所不知,他跟賀氏的賀正是知己,賀正本是山陰知縣,仕途看好,曾被好事者拿來和我比較,聽說還開了偌大的賭局,賭我與賀正誰先升做太守……後來的事你也知道,賀正因賀捷連累,辭去了山陰令,虞恭今日發難,不是針對你,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想要我難堪罷了!”

顧允對這一點,自信看的比徐佑通透,畢竟徐佑不瞭解這些門閥子弟的具體情況,道:“還有孔、王二人,只是虞恭的馬前卒,搖旗助威,並不足道。”

徐佑卻不作如是想,虞恭在最危機的時候找陸緒救命,還能喊出他的小名青符,說明兩人關係匪淺。從心理學上講,他下意識的以爲陸緒必定會救他,交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把陸緒當成了他的同謀和靠山。

虞氏,會稽名門,虞恭跟陸緒不說平起平坐,至少在身份上差距不大,憑什麼把陸緒當靠山?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爲今日的事,兩人是同謀?

不過,這些話沒必要跟顧允說的太細,陸緒既然跳出來,總會有露出真面目的那天,徐佑點點頭,道:“飛卿心中有計較就好!”

“走,我帶你去見大中正!”

張紫華年過四旬,體態適中,留有短鬚,唯有臉龐略顯圓潤,散發着健康的紅光,不像是清才美望的大中正,反倒跟郭勉那樣的商賈有一拼。

“你就是徐佑?”

“徐佑拜見張公!”徐佑不是士子,大中正的稱呼不方便,叫張公恰到好處。

張紫華微微頜首,道:“方纔聽你言辭之利,似是讀過多年的書,師從何人?”

“不敢瞞張公,我在義興時師從蒿川先生,蒙先生不棄,教誨十年有餘。”

徐佑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若是不打算繼續隱藏鋒芒,必須給滿腹的學識找一個合理的出處。之前何濡問過他,他搪塞說家傳,可今後會面對越來越多的人問這個問題,有些人是搪塞不了的,比如張紫華。

沒有人生而知之,孔子也說他自己好學勤敏,徐佑不敢跟孔子比,學識沒有來處,總歸惹人疑竇。

徐佑苦思冥想,加上何濡提點,找了在距離義興不遠的蒿川村隱居的顏爍做了便宜師傅。顏爍是大儒,卻也是大隱,世間知道他名聲的人不多,不過此人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是一等一的飽學之士。最主要的是,顏爍一年前病逝,無親無故,連墳墓和棺木都是村民幫忙置辦的,選他做師傅,無人能夠查出端倪。

“蒿川先生……可是顏爍?”

徐佑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語氣帶着幾分感激,道:“沒想到張公竟然聽過家師的名諱!”

微表情管理是門技術活,多了顯得浮誇,少了不能打動人,只有不多不少,才能在微妙之間,博取對方的好感。

張紫華果然受用,撫須笑道:“怪不得你能駁的虞安仁啞口無言……嗯,顏先生大才,我在金陵時多有耳聞,只是關山路遠,緣鏘一面,先生可安好?”

“家師壽滿天年,年前仙逝!”

“啊?”張紫華頓足道:“可惜,可惜!如此賢達,尚未有幸把手言歡,竟已駕鶴西去,實在是憾事!”

徐佑跪地俯首,泣聲道:“能得張公的讚譽,家師泉下自當含笑!”

“起來吧!”

張紫華對顧允道:“你極力舉薦此子,眼光獨到,頗有識人之明!”又目視徐佑,道:“聽聞蒿川先生詩才最盛,你即從先生多年,可有詩作?”

這是考校,也是給徐佑表現的機會,房內或坐或立,不下於十數人,有幾個年輕的士子,眼中已經嫉妒的要冒出火來。

“拙作不敢辱張公清耳……”

“無妨,吟來我聽!”

“那,小子斗膽!”

徐佑漫步走到窗前,側身望着遠近的湖光山色,單手按住窗楹,雙目傾射出難以言表的哀傷,道:“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樑。今春蘭蕙草,來春復吐芳。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牀。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滿屋皆寂,張紫華撫掌嘆道:“人道悼亡詩以曇千爲首,哀而不傷,冠絕一時,江東無可匹者。今日聽你這首悼亡詩,卻越過了曇千,到達了哀傷並茂的境界,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徐佑連稱不敢,悄悄的給顧允示意。顧允立刻反應過來,道:“此詩情狀交現,悲愴靡加,真率誠摯,蘊意頗深,雖不及曇千,卻也差相彷彿了!”

曇千是江東名僧,一言評點,可使人身價百倍,也就是說,這人的粉絲無數,人脈複雜,輕易不要得罪。張紫華誇獎徐佑勝過曇千,未免爲他招惹禍事,顧允將曇千和徐佑並列,甚至壓低半頭,自是爲了補救。

徐佑若是士族,大可不必如此謹慎,但庶民的身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步子跨的太大,容易扯到蛋,還是穩紮穩打,小心爲上!

“陸緒,你覺得如何?”

張紫華突然將視線移向陸緒,讓他品評。陸緒跪坐在西側的蒲團上,雙手交疊胸腹間,身姿挺拔如千丈鬆,仍舊是那個雲淡風輕的樣子,道:“比曇千大有不如,但在雨時樓內,除過諸位使君,當在前十之內!”

陸緒的話也不能說有失偏頗,這首悼亡詩是南朝的沈約爲紀念亡妻所作,徐佑之所以盜用,是因爲詩中的簾屏帷席、座位牀榻都可以假託顏爍日常起居的器物,但始終多了份柔情,少了份敬重,作爲悼念師尊的詩,不能說上上品。

張紫華笑道:“你向來眼高,不過前十,是不是評得低了點……”

陸緒撩起袍擺,站了起來,抱拳躬身,道:“若是大中正不信,可否容我找來十人,與這位徐郎君當場論詩,有大中正、顧府君、陸明府和諸郡小中正、各位先生在,詩品高下,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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